那簪子算不得粗,但足够长,长到可以轻易洞穿他的心脏。
绣着鸳鸯交颈的绣鞋从马车上移了下来,在他面前停驻。她俯跪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泪如泉涌,却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来。即恒从以前就觉得,这种哭法简直令人心碎。
“宁瑞……为什么……”
精致秀美的妆容使她看上去说不出的美,慌而不乱的镇静像一个真正的公主。唯有那眼泪,在无声地倾吐着痛苦,却因为一个真正的公主而被永远禁了声。
“陛下说是我的话,就算你发觉了,也不会有所防备。”宁瑞的声音喑哑而颤抖,每一字都吐得缓慢。
即恒闭上眼,酸涩涌上眼眶——这简直比失恋还要教人难堪。他从来没有发觉,原来鼓起勇气告白真的需要那么多的勇气,比弃械求死更需要勇气。而这份勇气错在了别人身上,这份悔恨与难堪简直让人想一头撞死。
他现在倒是不必担心死不了。
“公主在哪里……”他喃喃地问,被刺穿了一个孔洞的心就像漏了风似的,连呼吸都带着疼。
宁瑞颤抖地按住他涌血的伤口,好似那伤口是伤在她自己身上。她泣不成声,好半晌才零零碎碎地汇成一句:“……她……回宫那天……失踪了……有刺客埋伏……被劫走……”
即恒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原来和瑾根本没有回宫,麦穗骗了他。这是陛下给他设下的,第二个陷阱,不置他于死地绝不罢休。
果然,他们来时的方向已出现了小队的人马,当先一人白马乌靴,金冠玉带,连喜服的行头都没有换掉。暮成雪策马而来,手上提着什么东西,还在向下滴着血。
他一甩手将那东西甩到了即恒跟前,圆咕噜似的滚了两番才在即恒眼前停下。那张脸即恒不认得,但从依稀的皱纹和相似的眉眼他仍然能猜出来——是暮惟。
即恒咧开嘴苦笑起来,他不去当军师真的可惜了,怪不得陛下容不下他。
他果然没有猜错,暮惟心急火燎地造反是因为军中出现了变故,逼得他不得不先下手为强。而这个变故就是暮成雪的背叛。
暮成雪到底是暮惟一手养育调.教出来的儿子,暮惟能想到的暮成雪一样能。暮惟想要挟持和瑾,暮成雪就先一步下了手。
再也无人能利用和瑾来要挟他了,这头猛虎被放回了山林,如日中天。
即恒对着暮惟的人头一阵可惜,也许这个野心家到临死都不敢相信,亲生儿子竟果真对自己下了手。那双眼睛瞪得那么大,眼球几欲突出,仿佛要将他瞪穿,仿佛……记忆中最后见到的那个男人一样。
阴冷的山洞,干燥的草垛,迫人的玉英,垂死的男人……他最深切的记忆在暮惟的人头面前被唤起,连带着所有灰暗与挣扎的过往,都被一丝不.挂地抽了出来,鲜血淋漓地横放在他面前。
这是报应,还是诅咒?他们竟然在最终选择了同样的路,为了守住一意孤行的信念而沾上了父亲的血。
“要我动手,还是你自己走?”暮成雪表明了决心,无暇的容颜上浮起一层浓重的戾气,使得那张本该赏心悦目的脸庞变得尤为狰狞。
即恒艰难地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血已经逐渐停住了势头,他的伤口在恢复:“让我自己走,你会甘心吗?”
宁瑞到底不是练家子,出手准头差了点,加之心神动摇,出手之际全然没有看准,只对着胸膛就刺了下去。而那根银簪也着实不是杀人利器,长归长,终归细了些。话虽如此,这份伤也够他呛的了,何况陛下还安排了暮成雪。
纵使宁瑞杀不死他,暮成雪足矣。
暮成雪扬起脸,心和眼都似冷成了冰:“我很遗憾不能跟你平等地交手一次,不过你优势远胜于我,这点伤就当是个平手吧。”
即恒哈哈笑出了声,笑得眼眶都是泪花,猛得一咳嗽,咳出一丝血星。宁瑞上前拦在他面前,凄声喊道:“少将军,陛下命我取他性命,就让我自己来吧!”
暮成雪翻身下马,优雅之中带着不容近身的距离感,他不屑地望了宁瑞一样,低喝道:“败军之将还不速速退下。”
“少将军……”宁瑞惊恐地看着他逼近的步伐,脸色已然煞白。
即恒按下她的手,柔声宽慰:“别担心我,我没那么容易死。我跟这个人之间必有一战,不然下了黄泉都是遗憾。”
宁瑞觉得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凄厉地尖声叫道:“你们为了公主拼个你死我活,难道公主会高兴吗?”
即恒平静地凝望着她,唇边甚至弯起一丝怜爱的笑意:“你错了,宁瑞,这不是为了公主。”
“那是为什么?”宁瑞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总是让她感到安心,即便是这样的时刻。
即恒伸手想抹去她眼角的泪,但看到掌心满是血污,又失笑放下,目光转向暮成雪回答道:“这是同族之间的打招呼,不碍事的。”
同族……宁瑞不是很明白即恒的意思,然而暮成雪却肃然纠正:“不,我是为了公主。”
即恒耸耸肩,脸上很平静,眼里却浮起遗憾。他让宁瑞离得远些,缓缓向暮成雪走去,他的声音飘在风里,无故染上了几分萧瑟的气息:“我本以为河鹿一族只有我一个人了,没想到当年分道扬镳的那一支竟然还能保存下来,实在很意外。如果不是在沁春园亲眼见你一剑斩杀妖魔,我绝对不会信。不过……”
他顿住脚步,眼里的遗憾渐浓,“不过你身上留着太多人类的习性,礼法与克制、诡计与思量,都已经让你的本性生锈。要重伤中的我降低要求与你交手,凭这一点,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河鹿。”
暮成雪拔出雪寒剑,他并不擅长能思巧辩,对他来说,这场交锋是为了斩断和瑾最后的威胁,就算即恒被宁瑞得手刺中了心脏,他也不觉得这时候下手有什么卑鄙。他持剑对准即恒,声音冰冷而充满不耐:“你话很多。”
即恒望了他一会,乌黑的双瞳里漾着一抹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眼睑微阖慢慢笑起来,很无辜的样子耸耸肩,双眸中已换上了往日里洒脱不羁的骄傲:“抱歉哪,因为我不必装酷就已经很酷了,跟你不一样。”
暮成雪眸中光芒暴涨,手中剑横扫而至,即恒一把推开宁瑞,扬手去挡。他只握着那支七寸长的银簪,银簪上光芒流动,竟似一股韶华般的光流将银簪整个包覆了起来,立时化作了一柄七寸的匕首,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是河鹿一族与生俱来的能力,周身运转的“气”在暴动时化作了实体转移到手中物上,让任何一种物体都在顷刻之间变做了搏杀的利器——甚至在生死之际,连空气都可以当做媒介。金色的瞳仁里流动着同样绚烂璀璨的光芒,少年转动眼珠,杀气犹如有形般在他周身流动游走,甚至连他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柄刀。强烈的压迫感如风暴袭击着暮成雪的胸口,难以遏制的气闷攫住了他的呼吸。
这是一个怪物。暮成雪第一次深刻而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个可怖的讯息,他甚至可以不用动手,就已令人领略到了这份恐怖。
但暮成雪并不胆怯,甚至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接触死亡,让他周身都如沸腾般热络了起来。有一股难忍的冲动正在内心深处隐隐地燃烧,这种莫名的冲动曾经令他恐惧,如今却令他振奋。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也住着这样一只怪物。
他曾为这个事实而感到无措,甚至抑郁。但今天却有这么一个赤.裸裸的怪物在他面前,安慰着他:这是你的殊荣,你该为此而好好享受。
他再也不用害怕会被未知的力量吞蚀,更不用害怕会变成未知的怪物——因为怪物现在就在他眼前,他也不过,只是这样而已。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对于未知的东西总会抱持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并在恐惧中一遍遍加深未知的可怖。可一旦未知的面纱被揭开,所有神秘都暴露在阳光下,人又会恍然:原来也不过如此,吓死老子了。
河鹿之血的力量被即恒的杀气挑动了起来,雪寒剑骤然爆出猛烈的光华,冰寒之气渗出,竟将银簪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雾。
即恒见势不妙,忙收刃侧身避过,雪寒剑剑锋势不可挡,将身后的马车一劈为二。骏马受惊炸起,扬起马蹄飞蛾扑火般翻下了山崖。许久才传来重物落地的钝重之声,这崖底似乎比即恒预料的还要深一些。
他没有时间惋惜,另一道剑光已袭至眼前。雪寒剑不愧为皇家赐下的宝物,区区一根银簪毕竟受自身物质所限制,岂是对手。如果剑主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即恒尚可以应对。可偏生暮成雪心思灵敏,想必他早已在无数次战役中察觉到了自己非同寻常的力量,却一直不敢贸然催动。这下子即恒倒是送上门,给他练招了。
暮成雪挥剑横扫而来,即恒只得伸手挽住下垂的树枝,借着树枝的韧性弹身入空,堪堪躲过剑锋。然而剑气仍然在他身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横流。即恒咬牙借着翻身之力一跃落至暮成雪身后,顺势落掌拍向暮成雪后心,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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