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能看到清和殿门口悬挂的宫灯,她驻足停了下来,深深地呼吸着。
只是在片刻之间,所有的情绪都被强制压了下去,走到这里她就是清和殿的宁瑞姑娘,不可以这么狼狈地回去,更不可以让公主察觉到她的狼狈。她不断地呼吸,不停地换气,几乎要胸腔洗涤一空。
好半晌才定下心来,神智也渐渐清明,她提起裙摆,若无其事地向着那两盏高大宫灯的所在走去。
转过这片花圃就到清和殿了,公主不知歇下了没有。如果她歇下了,她就可以早一些去收拾自己,不知金疮药能不能消去身上那些尴尬的痕迹;如果她还没歇下,心情还不错,她可以叫麦穗来哄她入睡,比起她来,公主其实要更信任麦穗吧……
她这么想着,便已到了清和殿门口。一个孤独的人影蹲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宫灯柔和的光芒中,她的影子模糊地散落在身边,看起来更孤独了。
宁瑞蓦地止住呼吸,她惊恐地看着门前的影子,只觉得一阵凉意倒灌,几乎站立不稳。她鼓足勇气才抬起头。
和瑾托腮蹲坐在冰凉的石阶上,灯火将她单薄的肩膀镀上一层温暖的柔光,而月华却如一道冰泉流泻而下,将整个石阶扑了一地雪白。她长发及地,一头三千烦恼丝在月练的沐浴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远远望去,好似月华凝珠。
“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和瑾的声音远远传来,轻轻的,细细的,好像一阵风都能吹散。
宁瑞不知做何解释,她一贯心思敏捷,然而今夜却心乱如麻,竟就这么愣了那里,许久都不曾出声。
和瑾有些烦躁,她奔波半夜回家,却发现家里谁都不在。偌大一个空荡荡的清和殿顿时如同鬼域,张着大口只待将误入的人吞噬。
“罢了,回来就好。”她实在很累了,能见到一个都是心安。
宁瑞回过神,忙提裙一路小跑过去,到得和瑾身边才垂目悄声道:“公主,对不起,我……只是出去了一小会。”
和瑾摇摇头,似是要她不用多说了。她从来没有管束过宁瑞的行踪,她所要的只是在她醒过来的时候能有人在她身边。
“麦穗哪里去了?”宁瑞到处张望,却始终不见那个神秘的美人。
和瑾只是抬了一眼,没好气道:“她有手有脚,整日不见人影,我又如何知道。”
宁瑞只好闭了嘴,看来今夜公主不开心,而且是很不开心。
已经到后半夜了,清和殿里的长廊上却没有点灯。这份差事原本一直是麦穗在做,看来她当真一夜未归。可是公主呢,约莫也是大半夜后才回来?
宁瑞不敢去问主子的行踪,只默默跟在她身后。幽幽长廊里一盏接一盏的烛灯被燃起,恍若一丝丝温柔的暖意在清和殿中逐渐弥漫开。和瑾执竿挑下灯笼让宁瑞接着,点燃了烛台,便又挑竿挂上去。这是和瑾为数不多的,坚持了很多年的习惯,这个习惯在宁瑞来清和殿之前就有了。但是宁瑞一直没有问过,和瑾究竟为什么要夜夜点灯?
周遭逐渐明亮了起来,那微弱的烛光凑在一起,逐渐点亮了内心里的阴霾。夜风自廊中拂过,时而勾起烛花一阵跳跃,在这清冷的夜里洋溢起一丝明快的活力。她不禁想起清和殿最热闹的时候里那四人永不安宁的身影,他们在的时候,宁瑞的工作增加了不止一倍,不仅多了四个人要照顾,还要时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可那段时间虽然辛苦,宁瑞却是很开心的。每每想起,唇角都不自禁翘了起来。
公主呢……她也是很开心的,开心得活力四射,虽然她不肯承认。后来……后来只剩了一个,公主就不怎么开心了,可偶尔依然开心得如沾蜜糖,那种甜蜜是宁瑞从未见过的甜。
而今,却人去楼空。
和瑾慢条斯理地将宫灯重新挂上去,不小心很容易会碰倒烛台,所以这事急不来。纵然大小姐是个燥脾气,也不得不慢下性子来。
宁瑞其实很想问她,即恒究竟去哪里了。可是公主再没有提起过他,她便问不出口了。
“还有几盏,宁瑞。”和瑾轻拭着额头上微小的汗珠,看起满园亮起的灯火颇有些成就感。宁瑞向前方张望了一眼:“大约还有十盏不到。”
“还有十盏?”和瑾不觉苦下脸,看来她的耐心已经到极限。宁瑞不禁苦笑,便柔声道:“公主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宁瑞吧。”
和瑾一听却不肯放手,倔强地喃喃道:“十盏就十盏,再坚持一会就是。不然心不诚,他们看不到……”
“他们”?宁瑞一愣,她从不知晓公主为何要点灯,莫非是点给别人看的?
“宁瑞,你有没有听说过‘亡灵渡’这个典故?”和瑾挑下一盏灯,清脆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寂寞。
宁瑞略作思索,决定摇摇头。
和瑾便解释:“我以前啊,在皇兄给我的书里看到过。听说人死之后若对世间怀有太多留恋,灵魂就会徘徊在阴阳交界处。他们不愿去地府,可是却又找不到仍然在世的亲人,就这么游荡在世间,慢慢忘却记忆,变成孤魂野鬼。如果活着的亲人每一日都在门前点灯,就可以引导那些飘散的魂魄顺利回家。”
原来理由竟如此简单,宁瑞点了点头。可是公主不是一向很怕鬼吗……她心里默默地想,并没有说出来。
她仰起头望着高高悬在头顶的宫灯,一直看到远远的天际,不知山那头的幽魂能不能看到这里的长灯明路。不知娘亲又能否看到她在这里?
“宁瑞,你娘身体还好吗?”和瑾忽然问。
宁瑞心口蓦地一紧,挤出一丝笑容道:“都好……谢公主关心。”
和瑾闻言绽开一个暖心的笑容,喃喃低语说:“我一直很羡慕你还有一个娘亲在。我却只有一个烦人的哥哥,整天拿你当玩具一样地耍,却又总是像父亲一样管束你。好处都让他占了,一不乐意他就板起脸说,朕都是为了你好……”
宁瑞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和瑾的声音里渐渐涌起悲怆,在孤夜中异常凄冷:“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太好了,可是我……为什么不觉得呢……”
一滴豆大的泪珠倏然落在宁瑞的手背上,令她心头一怔。她知道这时她不该抬起头,公主不喜欢在人前掉眼泪,所以她难过的时候,她要装作不知道。
和瑾仰着头半晌没有出声,一直到眼泪终于憋回去才收回长竿。
清和殿里一共有九十九盏宫灯,今夜终于全数灯亮。两个少女一起并肩看着远方乌幕下的夜空,都在等待着能看到灯火的夜归人……点灯,是为了给流离失所的魂灵指引回家的方向,也是为了给等待归家的人驱散内心的黑暗。
然而夜空寂寥,长夜漫漫,黑暗如山,当真能凭几盏灯火来驱散吗。
“十年前起已经六年了,瞎子也该看到了。可为什么她不愿回来……他也不愿回来……”和瑾遥望着远方,凉夜里她的声音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打点完洗漱之后,和瑾已经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她颓然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宁瑞展开被褥在她身上盖好,夜深人静,她却没有睡意,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和瑾。
很多时候宁瑞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她常常会想,公主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这么想?她想要什么?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久而久之,许多想法,许多念头,她都分不清究竟是和瑾的意思,还是自己的意思。如果她没有一个娘亲在时刻提醒自己是谁的话,她是不是很快就会把自己彻底忘记?
那个名叫即恒的少年初来清和殿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出昔日成将军所提到的人就是他,其他人恐怕只是凑数的。于是她接近那个少年,想方设法打探出很多相干的、不相干的,她需要知道很多,以便公主在日后所需时能随口就答上来——那她究竟是为了谁而去接近他的呢?到底有哪里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呢?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就忽然爱上他了呢?
明明,她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却能分清楚,她爱上他了。
“宁瑞……”和瑾忽然非常清楚地叫了她的名字。
宁瑞回过神,笑容浮于唇边:“我在。”
和瑾怔忪地望着她,慌乱的双眸之中隐隐还留着梦靥里的恐慌,宁瑞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宽慰说:“公主别怕,只是梦而已。”
“我……”和瑾喃喃地道,声若蚊蝇,“我梦到你们都离开我,谁都不在我身边了。”
宁瑞柔下声音:“公主放心,宁瑞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地守候你。”
“真的吗?”和瑾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幽瞳之中含着水雾,却看不透她眼底的思绪。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宁瑞颌首,神色坚定道。
和瑾凝着她的目光一瞬不瞬,似有哀色,又似决然隐隐透出:“那你到底……效忠于谁?”
宁瑞蓦地一怔,身体突然僵住了。她惊愕地看着和瑾,拼命在对方的眼神里寻找一丝蛛丝马迹。然而和瑾目中清明,幽瞳深深,一张脸上满是一种期待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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