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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 (湮菲)


  他笑意盈盈的,眸中却闪过一丝厉色,握住她的手掌更加用力了一些。
  ***
  骏马沉稳而有力地奔驰在黄沙地上,马蹄扬起一阵尘土。和瑾下了马,眼前的情景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铁笼里血迹斑斑,目光所到之处全是已干涸的血液,和黄沙搅在一起如同和稀泥一般惨不忍睹,那头畜生就一动不动卧在上面,黑白条纹的皮毛染满血迹,碗底大的虎目紧紧闭着,不知生死。
  四名队员早就被带出了铁笼,伤势却是天差地别:张花病和孙钊只满身的皮外伤,随便裹一下不碍事;陈子清肩膀的伤口触目惊心,人早已是昏迷不醒,有皇家护卫军在一旁给他包扎止血。
  而队长即恒,由卫队长亲自扶着却还是摊在地上软绵绵的,他也是满身的鲜血,看上去似乎还没有陈子清伤重,却不知为何站不起来,连坐都坐不住。和瑾料想他定是骨头断了。
  卫队长让张花病接过自己的班,走上前来待命。
  “怎么样啊?”陛下抬了抬下巴。
  卫队长正色回禀道:“回陛下,回公主,护卫队四人成功完成任务,白虎已被制服。卑职仔细检查过,白虎除了爪子磨伤之外没有其余伤口。”
  “嗯,不愧是盛青的得力干将。”陛下赞许地点点头,对即恒说,“朕现在就兑现诺言。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给的,一定让你如愿。”
  即恒没有说话,也许他现在根本连话都说不出了。
  “等等。”公主忽然开了口,面色沉静,“我给你们的任务是‘驯服’它,而不是‘制服’它……你们没有完成任务。”
  “公主!”孙钊推开正在给他包扎的皇家护卫军,忿忿不平道,“您的要求未免太过分了,我们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队长和副队长都差点送了命……”
  和瑾打断他的话,语气冰冷,不容抗拒:“没有完成任务就是没有完成,不要找借口。”
  “你……”孙钊气得几乎吐血,身后张花病忽然低低呼了一声:“队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看向他,那张尚且挂着稚气的脸虽然沾满污血和沙石,却仍然能看出一点原先的俊秀来。他本来就是这么秀气的少年,那双能让人气死的天真眼眸此刻却深邃得教人捉摸不透.
  他很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公主,兽不会被驯服……即使您锁住它,关进笼子里,夺去它身体的自由,乃至夺去它的生命……它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保存自尊……和心的自由……”
  大地渐渐暗下来,原来是一朵云遮住了暖阳,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和瑾怔住,她目不转睛地盯住即恒,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到曾经见过的悲悯。他把自己伤成这样,就只是为了向她证明她错了?
  和瑾心头冒起一股无名火,她高傲地扬起下巴冷冷地说道:“所以它们才是畜生,没有智慧,为本能驱使。为了没有理由的冲动厮杀,相互毁灭,甚至自取灭亡……”
  有一瞬间她似乎在那双幽深的眼眸里看到一丝凶狠的神色,转瞬即逝。
  即恒咳了起来,咳出来的全是血沫子,张花病忙轻轻给他顺背。即恒缓过劲来,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和瑾,似乎是笑了一下:“公主莫忘了,人与兽本是同根,你又怎知兽没有智慧……难道你不曾……为了没有道理的冲动……而去拼命……”
  和瑾身体剧烈一震,她稳住身形勉强没有露出一丝骇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上前一步在即恒身前蹲下,玲珑有致的手指伸出捏起他的下巴,即恒乌黑的眼睛里倒影着她微怒的俏脸。
  她笑了笑,勉强抑制住怒意轻声问:“好玩吗?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即恒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只一双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仔细记录着她的样子一般认真。最后,深邃的眼底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
  和瑾一怔,待她再定睛看过去时即恒已经昏迷了。他支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或许就是在等她来,给她一句答复,和一声嘲笑。
  和瑾很生气,从没有这么生气过,可气过去了心里所剩下的只有倦意和空洞。
  “……回去吧。”她疲惫地说道,“回清和殿,今天的事情到底为此。”
  “那可不行。”陛下淡淡地出声。
  和瑾蹙着眉头不悦地瞪他,陛下的笑容更盛了:“女戒第十一条,不得随意与男子接触。高公公,再记一过。”
  和瑾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粉嫩的脸庞因愤怒而发青。她握紧拳头,竭力克制着声音不会颤抖,吼道:“我……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
  从这一天起,沉闷的皇宫像被突然搅动的死水般沸腾起来,人们争先相告着这两日最热门的两个话题:一个自然是因白虎一战而一夜之间名震宫廷的护卫队;另一个则是六公主一日连记四过的卓越战绩。
  只不过这些,护卫队四人是统统都不知道的。因为他们足足在床上躺了五天。
  公主派人收拾出了一间大通铺给他们住,因为即恒和子清的伤势太过严重,清和殿里的宫女被分派了几个专门来照顾他们,让孙钊和张花病有生以来头一次享受了一番有人伺候的奢糜生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宁瑞时不时会代表公主来探望探望他们。然而他们都很清楚,美其名曰是探望,实则是来查看他们伤势恢复得如何。
  不要以为公主是好心为他们着想。那个女魔头只是在养精蓄锐,天天在扳着指头数日子等他们伤好,下一轮令人发指的折磨就要开始了。
  而今断个胳膊、几根肋骨什么的,真的只是前菜而已。
  人生还很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重看《大明宫词》,看到薛绍将真相全盘托出后自杀,太平痛诉母亲那一段……哭了一早上,我的泪点还是很高的呀?

☆、没有秉烛的夜谈

  
  “我们迟早要被玩死。”
  当晚,黑暗里一声哀叹打破了寂静,孙钊绝望地叹息着:“成将军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十年的忠诚都比不过一个刁蛮的妹妹……将军……”
  “别吵了。”对面有人闷闷地打断哭诉。
  “你不明白,二少。将军待我们情同手足,我们视将军如同兄长,可如今……”孙钊口中的“我们”指的是他和张花病,认识陈子清不过短短数月。
  “别叫我二少!”某人只抓重点反驳。
  “为什么?‘二少’这个称号很适合你。”孙钊翻身而起,脸上全是促狭的笑容,方才声泪涕下的凄苦一扫而光,可见嘲笑他人的痛苦是缓解自己的痛苦的最有效的方式。
  陈子清在家中排行老二,在军队挂副将又是老二,在护卫队里任副队长还是老二……二,仿佛是为了他而存在。
  陈子清痛不欲生,却无力反驳。
  不过孙钊性情爽朗,喜开玩笑,倒也不是真的心怀恶意嘲笑他。见子清不吭声了,他吐了吐舌头转移目标,向旁边探过身去轻声唤道:“队长?……队长,醒着吗?”
  即恒双目微阖,神态安详,额头上也不似前几日冷汗直冒,许是伤痛有所缓解。近几日遵太医嘱托,天天用骨头汤大补,气色也好了许多。
  一片阴影盖下来,即恒忽然睁眼,倒把阴影吓得差点掉到床下去。
  孙钊嘿嘿赔笑,小心翼翼地问:“队长好些了吗?”他想起白日里宁瑞的种种“非人”般的折磨,仍心有余悸。女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灾祸。
  即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倒让孙钊不安起来:“怎么了,还很疼吗?”
  借着月光他似乎看到队长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句:“你要是被敲断肋骨再打断手脚,看你疼不疼。”
  “嘿嘿。”孙钊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心下安心了很多。他的床位离即恒最近,知道这许多天日夜里即恒都被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眠,如今能平静地骂娘,说明伤好得差不多了。
  白虎一战是护卫队团队合作的第一战。协力合作的热血消除了他们之间的误会和疑心,更拉近了彼此陌生的距离。
  其实孙钊比张花病和陈煜名更早地就接受了即恒。陈子清暂且不论,张花病虽然嘴上不说,其实看得出他也在不停地打量即恒。
  只不过即恒出现的突然在孙钊身上的反应远远要小一些。
  孙钊虽不曾随成将军打过仗,但毕竟跟随将军十年,起居都是他在照料,军中有什么变动也是他最先得知。
  从一年前开始,将军常常独自一人外出,不让任何人跟着,往往还带着好吃好喝,好像去看望什么人。就是发生战事都不例外,确切地说,打仗的时候反而次数更多。他一开始以为将军养了个情人,后来觉得是亲戚,再后来凭着他敏锐的直觉和聪慧的头脑,从将军的一言一行、日常生活以及战事推移中得出结论——将军是寻到了高人指点!
  而这个高人,居然是一个比他还小一岁的毛头小子。
  ……绝对哪里搞错了!一般来说,避世而居的高人不都是头发胡子乱白一把、道骨仙风的老头吗?他上上下下从头到尾也没有从这个少年身上看出哪怕一点的世外高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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