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儿眨了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点了点头。
“告诉父皇,是谁把你们扔下的?”陛下安抚好女儿,旋即便问,“今早父皇派了一个护卫给你们,让他保护你们安全,是他吗?”
欢儿和沁儿相互对望了一眼,一齐转向陛下,愤慨地摇了摇头。
***
拨开挡路的灌木,即恒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片新的林木之中。看来这后山上种植的树木种类比他所想的还要多,而整个后山的规模也比他的预测大得多。他在前面开路,时不时能看到草丛中散落着零碎的白骨,从形状上看,多是一些野羊野兔一类的小兽,偶尔也能见到几具人骨。为了怕和瑾担心,他便将没膝深的野草拨开,盖住了那些亡魂的残骸。
和瑾一路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她没有再提放弃一类的话,也没有再去喊累。即恒猜想她应当是看到了草丛中的那些残骨。
六公主和瑾虽然平日里骄纵蛮横,但其实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想在这里死,就只有咬牙向前走。
这也是即恒最初欣赏她的地方。
此时已经入夜,然而林中雾气缭绕,竟没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周遭不知因为什么东西散发着幽幽的光,借着白雾还真有几分置身于仙境的意味。
此情此景即恒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不久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一次相似的经历。
在皇宫隐蔽的深处,一样未知的危险,一样不知归程的返途……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即恒蓦地想到什么,可转瞬又想不起来方才一闪而过的灵光到底是什么。他不由停下来环顾四方,又看向来时的方向陷入沉思。
“怎么了,我们走错路了?”和瑾紧张地问。
即恒收回思绪,望着和瑾担忧的神色顿了顿,摇摇头:“不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好像很相似,又不太像。”
和瑾被他含糊不清的猜测说得心里直发毛,忍不住埋怨:“你有什么就直说,别说一半留一半,让人不安。”
即恒没有理会和瑾的埋怨,莫名地,他忽然细细端详起和瑾来。不顾和瑾诧异而微红的脸颊,一双纯黑的眸子转动着不安分的光芒,让和瑾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收回肆意的视线,取而代之的却是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容,问:“公主,听说沁春园在十六年前惨遭叛军屠园,所有在沁春园服侍的宫人被杀得一个都不剩,你说他们的尸体都被怎么处理了?”
和瑾身子僵硬了一下,仍保持镇定回答:“你之前不是说被埋在地底深处,已经和泥土融为一体了吗?”
即恒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否定这个猜想:“沁春园已经被叛军铁蹄踏平,现今的园林宫阙是陛下下令重新修建的。你觉得工匠们会有把白骨捣碎了一起和泥的癖好吗?”
和瑾听后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你的意思是那些尸体就埋在这里?”
即恒顺势环顾着四周,简短地点评道:“此处雾气缭绕,宛如仙境。即便是深山野林那也是最佳的埋尸地点,换做是我,我也会选这里。”
“哼!”和瑾不屑地冷笑,“那又怎么样。叛军残忍无道,滥杀无辜,就算他们真拿尸骨去和泥也不稀奇……你刚才不是说赶路吗,问这些废话做什么?我们快走吧。”
说着她便伸手去推即恒,却被即恒轻而易举地捉住手腕,带进了他怀里。少年附在她耳边,不怀好意的笑意已经从低语声中满满溢了出来,只听他悄声说:“听说枉死的人魂魄不肯散去,留在原地久了就成了地缚灵,也就是所称的……鬼……魂……公主觉得这个说法是否可信?”
和瑾的身子极轻微地颤了一颤,她以额抵在即恒肩膀,竭力平复着呼吸。即恒带着得逞的笑意拨弄她如瀑般的长发,好一会儿却听她冷笑出声:“真小气的男人。”和瑾挣开他,盯住那双幽深的眼瞳一字一字说,“刚才本公主戏弄你,你就想借机来报复?不妨告诉你吧,本公主是被吓大的。”
即恒迎着她充满挑衅的目光,忍住笑说:“可是你在发抖。”
和瑾挑起秀眉,声音都变得尖锐:“无、无稽之谈!我哪有发抖,本公主站得累了,有点脚酸而已。”
即恒见她死不服输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一下子来了兴致,认真而充满诚意地提醒:“可是公主,你真的在发抖,站不住的话卑职可以借肩膀给你靠……”
他的话猛然间戛然而止,眼睛盯着和瑾的身后,幽深的眼瞳顷刻间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戾气。
和瑾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去看。即恒却抬起双手捧住她的脸颊,低下声音说:“别回头。”
他脸上使坏的笑容荡然无存,目光牢牢锁住身后不知名的某处,和瑾虽然心中不安,但也只能乖乖地听话。
什么东西正揪住她的发梢狠狠地拽动,和瑾吃痛,不禁埋怨即恒:“你拉我头发干什么?”
话一出口冷汗就冒了出来……即恒的双手正捧着她的脸,那拉她头发的究竟是什么?
即恒自然没有回答她,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黑夜中隐隐传来极细微的声响自草丛中闪动。和瑾从声响中无法判断究竟什么,但从即恒严肃的神色上看,想必不是她认知中所有的东西。
她不禁想起先前遇到的那只食尸魔。
不知怎的,胸口忽然感到闷。周遭仿佛被卷入一股强烈的气压,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如山一般倒将下来,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少年在黑暗之中隐隐透出金色的瞳孔,盯视着身后的不速之客,沉声喝令道:
“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越来越往怪谈的方向发展了 = =
☆、鬓狗
无数幽绿色的瞳孔犹如一簇簇灯火自雾夜中亮起,诡异的火光里跳跃着贪婪而渴望的火苗。即恒怒声低喝,强大的气压将这些饿鬼震退了几步,然而并没有阻止它们继续靠近的步伐。
“什么东西?”和瑾想回头去看,她已经听到身后草丛里慢慢逼近的声响,自远而近,数量相当可观。但又并不是先前所听到的藤蔓拖曳的声音。
即恒有意识地让她走在前面,只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什么,一些难缠的小家伙罢了。”
和瑾才不会相信,刚才即恒的脸色骤变,周身所散发出的强烈杀意让和瑾想起多年前曾经在狩猎场上见到的猛虎。那头猛兽低声嘶吼着牢牢盯住围猎的猎人,圆睁的眼睛里燃烧起剧烈的火焰,每一丝吐息都仿佛喷着火,仿佛这火舌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吞没它眼中的对手,一击致命。
然而火光却在越来越多的声响响起后淡了下去,即恒当机立断放弃了以气势威胁,推着和瑾加快脚步往前走。和瑾便知道这个情形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有多难缠?需要你这个连老虎都不怕的人掉头就逃?”她一边提着华服的裙摆在丛草之中艰难地赶路,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即恒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只好老实回答:“难缠在这些家伙是群居生物,一旦招来一两只,就会引来更多。而我们今天很不走运,一下子就被几十只盯上了。肉厚也架不住狼多,若贸然出手,只怕整座山头的鬓狗都会倾巢出动。”
“鬓狗?”和瑾猜想一定不是她所知道的那种动物。在这片诡秘的后山里,她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就算如今当真出现一种正常的生物,那也肯定不会是正常的……
如此说来的确是件很大的麻烦,可这样逃下去就是办法吗?
“呀!”灌木与枯枝勾住了她的锦衣花袍,阻碍着她的行动。她清楚那些鬓狗就跟在身后,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可又忌惮着而不敢贸然行动。一旦他们露出破绽,这些饿鬼猛兽一定会抓住时机一拥而上,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脑海,和瑾就做出了她所认为最直接也有效的解决方法——她当即解开外服的镶金腰带,毫不犹豫就将整件外服脱了下来,随手向后远远甩去。
不少鬓狗嗅到人肉的气息纷纷追着外服掉转了头,然后更多的兽依旧坚定不移地紧追其后。
即恒几乎是呆愣了一瞬,惊讶得直瞪眼。纵然他游历中原大陆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这么彪悍这么爽快这么果断的女子,当真还是第一次见。
“看什么?”和瑾脱了外服以后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气候已经回暖,她不喜欢层层束腰的规矩,便只穿了一件外服。所以脱衣服这个决定虽然没有经过多少心里挣扎,但也是鼓起了相当的勇气。此时见即恒果然不出意料直愣愣的眼神,脸颊瞬间飘起红晕,嘴上仍不忘落狠道,“流氓,现在是想入非非的时候吗?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标准和瑾式的发狠让即恒很快从走神中回到现实,他连忙干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那个……我没有想入非非。”
和瑾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好在天黑雾大,看不分明。
如果不是在如此危机的关头,即恒一定会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不,正因为在如此危机的关头才更加让人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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