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舞惜脑中不期然地出现雍熙帝深深的凝视,那眼神……仿佛能参透人心……
不自觉地拢拢被子,有那么一丝寒意侵袭周身……
微闭了闭双眼,舞惜心底逸出叹息:在这处处充满着勾心斗角的后宫,自己终于失去了原本的纯真与良善……面对步步逼迫的人,自己终于也学会算计……
想着被自己几句话就轻易挑动怒气的流嫣与静妃,舞惜嘲讽地想着,也许自己合该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的!
只是……父皇,有一天您会不会对女儿失望呢?还有……
沈浩……
当年你怀中的女孩子,你心中最善良的女孩子,如今也变得工于心计了……
再相逢时,你可还认得出我?可还要我?
凉凉的……
眼角处,几滴清泪缓缓滑下,浸进发丝间……
如此辗转反侧,折腾到深夜,却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清晨,云珠如常入内室唤舞惜起床。舞惜晨起是有练瑜伽的习惯的。然今日待云珠掀起珠帘,却发现舞惜圆睁着两眼,望着床幔怔怔无语。而,软枕上隐隐可见一圈圈的泪渍……
心下微惊,云珠赶忙上前,轻唤:“公主。”
闻言,舞惜只慢慢地转过头来,眼珠子缓缓的骨碌转了一圈,脸上才渐渐有了表情。她问:“姑姑,我是不是变坏了?”
云珠明了她话中所指,眼中一涩,面上带着和婉的笑意,声音和缓中带着能镇定人心的魔力:“公主,您多虑了!在这后宫之中,往往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哪!”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外,似陷入回忆。她缓缓开口:“当年小姐就是太过善良,才会轻信小人。以至于被人暗害,却无言可辩。”
舞惜听了默默良久。
云珠的双手握住舞惜的,紧紧的,轻声却坚定异常地说:“您只是自保,并非故意。公主,您一定要以小姐为鉴,在这后宫中,自保是必须的!”
想起羽贵妃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耳畔是云珠掷地有声的话语,舞惜回过神来,眼中重又绽放光彩。她微微一笑,郑重点头!
昨日的事原本并未有人知晓。就连皇后,在听语晴说起时,也并未放在心上。
然而,雍熙帝以行动告诸宫中众人,舞惜是他最疼宠的女儿,是大秦最尊贵的公主!
昨夜待舞惜走后,雍熙帝去了毓秀宫,说是看望静妃。静妃听闻晚膳时舞惜去请过安,心知下午的事儿是瞒不过皇帝的。于是借着雍熙帝亲临,在雍熙帝耳畔好一通哭诉,说舞惜欺负流嫣,不敬尊长云云。
静妃哭得梨花带雨,雍熙帝只作冷眼旁观。末了,也并无一句安慰之言,只道舞惜是镇国公主,身份贵重。静妃心中气极,却明了皇帝的圣意。
隔天,静妃就以关心舞惜大婚为名,着人往绛紫阁送了不少的东西。虽未言明,却也让舞惜讶然。雍熙帝听说后,道:“静卿果然最明朕心!”
这事很快传到凤寰宫。彼时皇后正在剥莲子,闻言手中一顿,莲子应声落地。语晴见状,忙接过皇后面前的小瓷碟,说:“皇上此举未免太维护六公主了。”皇后睨她一眼,道:“如今的六公主可是镇国公主!”言语中有着隐隐的酸意:舞惜,她不过是罪妇的女儿!如今地位尊崇竟轻易越过了自己的紫陌!不过皇上此举大大扫了静妃的颜面,倒也让皇后舒心不少。
此事一出,宫中诸位嫔妃纷纷向舞惜示好。绛紫阁一时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这日晨起,天气格外的好。昨夜零星飘了小半宿的雨,空气中淡淡的满是泥土的芬芳。天色澄澈如一潭静水,日色若金,淡淡洒下一层光芒,使人心头透着暖意。
舞惜正在院中,手中执一卷书,倚着美人榻上静静品读。偶尔小酌一口清茶,惬意至极。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扰了这份宁静——急步而来的是向来淡定儒雅的二皇子子瑾!
舞惜不经意地侧头,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欣喜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盈盈地迎上前去,极自然地挽过子瑾的手臂,娇嗔:“瑾哥哥!听父皇说起你陪同太子去邺城了。可有好久没见了,人家都想你了……”
子瑾略笑了笑,脸上是隐藏不住的焦虑,急急说出口:“舞惜,你可知道我此去邺城所为何事?”
舞惜笑意不改,温婉悦耳的声音逸出:“瑾哥哥必定是为我把关未来的驸马吧。”说着假意叹口气,“待我出嫁了,想再见瑾哥哥就难了。”原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自己的伤感。慌忙将目光投向别处,眨眨眼睛,将泪意抑住。
子瑾懂得她的不舍,心疼道:“舞惜,你若不愿意,我去和父皇说……”“不要!”未说完的话被舞惜飞快打断,“不要和父皇说!是我自己愿意的,父皇为了大秦江山社稷夙兴夜寐、日日操劳,你们和大秦将士也为江山浴血奋战;而我,身为大秦公主,怎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几乎让子瑾震惊!这个妹妹聪敏灵慧,巾帼不让须眉,他从来都知道。可是,她小小的人儿,竟有这般宽广的胸怀——真不愧是父皇钦定的镇国公主呵!
子瑾没再问她关于和亲的事,事涉流嫣与静妃,他并非全然不知。他不问是因为舞惜不愿说。既然她处理得好,他愿意相信她!也许……舞惜的强大有一天会让自己也望尘莫及吧?
久别重逢的兄妹在白玉桌前对弈。偶尔有舞惜娇俏的声音和子瑾宠溺的笑……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隔天,有乌桓使者送信前来。信中言明下月初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将亲赴大秦,共商与六公主舞惜的婚事,修两国百年之好。
大秦、乌桓几日前刚签订了邺城之盟。协议中商定两国结秦晋之好,为兄弟之国,彼此间互帮互助;大秦将镇国公主司徒舞惜以夫人之位嫁给乌桓二公子拓跋舒默;乌桓方面将武郡归还大秦,双方以邺城为界,彼此撤兵;两国边境百姓恢复往来,开展互市贸易;大秦每年向乌桓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帛十万匹,至邺城交割;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太子、子瑾一行人将盟约带回。雍熙帝虽不满意常山要塞的丢失,但大秦将士与子民将远离战火纷扰;他也能腾出精力去整治本国流民起义一事,算是解了心头之大患。
子瑾又单独面见他,说了不少和拓跋舒默相关事宜。即便是舞惜自请和亲,雍熙帝仍希望自己心尖上的公主能觅得良婿。在雍熙帝的印象中,舒默也算是一表人才,加之子瑾的暗中观察,更加地让雍熙帝放心。
眼见六公主的婚事是万事俱备了,静妃再度开始为女儿流嫣着急。估摸着雍熙帝近几日心情尚佳,静妃婉转提了提流嫣与温然的事。
不料,雍熙帝听了不置可否,转而关心起流嫣的身体。静妃有些摸不准圣意,只得喏喏答了许多太医的叮嘱。雍熙帝听后更是传令太医院好生为流嫣养身。正当静妃窃喜之时,雍熙帝话锋一转,直言流嫣身体要紧,婚姻一事暂且不谈了!静妃一听直要背过气去,方才知道,前次之事,雍熙帝并未放过。
好在子灏的婚事雍熙帝是放在心上的,既然两国和谈已达成一致,那么子灏同林曦月的大婚一事也提上议程,定于六月十八完婚。这场大婚办得热闹隆重,雍熙帝给足了静妃和吏部尚书面子。
只是眼下,流嫣一事只得细细筹谋了……
宫中人人皆知乌桓二公子下月初即将拜访大秦,也都深知皇上心之所向,因此除了静妃,旁人倒也没有惹舞惜不痛快的。而静妃因着雍熙帝“流嫣要好生调养身体”一句话,自子灏大婚后,也只得日日守在毓秀宫,照顾流嫣起居。
舞惜自重生以来从未去过椒房殿,关于那里与羽贵妃的一切,都是从云珠那儿听得只言片语。并非是不好奇,只是不愿违拗了父皇心意。毕竟羽贵妃再好,于舞惜来说都是陌生的,不若与雍熙帝,几年下来,到底攒了那么些许的父女亲情。在这人情冷暖之地,雍熙帝对舞惜委实不错。
只是……
在这宫中的时日已然不多,若再不冒险一去,只怕此生也没有机会了!
这样的事,已然是宫中忌讳,简单知会了云珠后,舞惜决定漏夜孤身前往。难得的,云珠听后默然许久后,竟没有如常一般晓以大义。只再三叮嘱了要小心行事。
那里,原是离明光殿极近的一处……
那里,原是宫中集三千宠爱的一处……
那里,原也是集后宫怨怼的一处……
那里,原寄托着羽贵妃的喜乐与哀怨……
那里,原也寄托了自己的一世荣光!
而今,那里被弃如敝履,被六宫之人所厌弃,被世人所遗忘……
即便那里依旧离明光殿极近,却人迹罕至,门可罗雀。
第六十五章 椒房
站在离明光殿几步之外的树荫下,借着皎洁的月色,清晰地看见匾额上三个赤金大字“椒房殿”。宫殿匾额不同寻常,为双鸾衔珠,飞檐镇兽皆作鸳鸯交首之状,足可见羽贵妃昔日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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