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垂眸思忖了片刻,也知只有这一个法子,便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多谢了。”
那老板面慈心善,乐呵呵地将朗清迎进了大堂,又引着他在一处安静地位子上坐了,让小二端了热茶和点心过来,亲手摆在桌上,又道:“大师是出家之人,想来不惯茶楼的热闹,这里虽偏僻些,却是十分安静的,请大师在这里安心用茶歇息。”
朗清浅浅笑着,双手合十,起身道谢:“多谢施主。”
那老板笑吟吟地,又嘱咐小二好生照料着,便又去招呼旁的客人了。
茶楼的大堂里已聚了不少客人,留心看看,身份不一,有的是在街边做点营生糊口的小贩,有的像是过往的路人,还有一些则是过往的客商,衣着略华贵一些。在距离朗清不远处,坐了一桌硬朗的汉子,看上去倒不像是经商之人,反而像是习武之人。不过密州地处边疆,西北人想来勇武好斗,也有许多镖局与武馆,见到一些习武之人倒也算是平常之事,因此朗清也不过多看了他们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
西北向来寒冷干燥,并不适合种茶,因而这茶叶算不得上乘,不过可清清心肺解解渴罢了。
前面两桌上坐的,像是南边来的客商,不过浅尝了一口茶水,便将茶盏放了下来,操着一口南方口音,道:“这茶水真是不中喝。”
声音不大,却传进来邻桌人的耳中,那人往旁边瞪了一眼,道:“不中喝就别喝!老板好端端的招待你,好茶好点心地伺候着,你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不想喝就滚出去!”
南方客商被唬了一跳,从前便知西北汉子脾气暴躁,如今见了才知当真是厉害,一时之间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再往窗外瞥了一眼,风沙正狂,自然不能出去,便只好起身笑着赔了个不是,道:“是,是我说错了话,还请这位爷莫要见怪才是。”
邻桌的汉子见了,爽朗一笑,道:“你这南方人倒也知书达理,我自然不与你计较。”
商人南来北往的,自然通晓人情练达。而西北汉子爽朗大方,从不记仇,虽与他生了两句口角,但见他老实道了歉,心里的气便消了,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围在一起说笑了起来。
南方客商夹了块点心,尝了一口,又放下了,扭头问那西北的汉子,道:“这密州城地处边疆,按理说该是极为动荡不安的。我也曾去过西南、东北的边疆,那里天天有人烧杀抢掠的,让人路过都忍不住胆战心惊。而这里,却是安安稳稳的,连个小偷都没见过,真是让人有些奇怪啊。”
那汉子听了,倒没有再发火,只指着他笑道:“你这南方人,就见不得我们有一点好处,这是天天盼着我们被烧杀抢掠呢?”
南方客商讪讪笑道:“哪能呀,哪能呀……”
那汉子并未再纠结此事,反而似是陷入了沉思,道:“说到这密州城,那是沾了当年杨将军的光啊……”
南方客商不解,问道:“杨将军?那是何人?”
那汉子笑道:“你连他都不知道,他可是我们密州城的大恩人。”他边说着,扬起眸子,似在思忖一般,缓了片刻,又继续道:“说起来,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安北将军杨谨知,他的名字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被人提起过了。若再不找个机会将他的事情讲一讲,只怕许多人早已经不记得他了……”
朗清默然坐在角落,留心听着,双手不自觉地在袖间紧紧握了起来。
那汉子继续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只记得杨将军是这密州城的守护神,只要有他在,我们都能安安心心地做我们自己的营生。密州城的百姓,甭管老的少的、富的穷的,都像是相信菩萨一样相信他。说起来,那杨将军也是个极为厉害之人,传说他外能御敌,内能安民,不仅可以将西凉军队一举打败,还能同密州城的父母官一道儿为百姓谋福利,让我们这个原本鸟不拉屎的地方,变成了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又有安生日子过,哪里会不将他当做菩萨一样敬着呢?”
南方客商听了,心内也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声道:“若真如此,真是良将也。我对这位将军倒是十分敬仰,不知在何地能一睹将军的尊容呢?”
那汉子听了,面色一沉,嘴唇抿得紧紧的,默然不语。
朗清已猜到他即将说出来的话语,心内亦是一沉,有些惶乱地将茶盏端在手里,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
南方客商见这大堂中蓦地安静下来,并不知晓是何缘故,又开言问了那汉子几句。
汉子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声音低沉地应道:“将军已然故去,如今在哪儿都见不到他了。”
南方客商一惊,算了一下杨谨知的年纪,道:“杨将军如今应是壮年,怎么就会故去了?”
那汉子垂眸,应道:“具体情况,我们怎能知晓?只是,有一天,下了好大的雪,一夜之间,整个将军府空无一人,杨将军不知所踪。咱们老百姓也曾自发去寻找,只是雪天难行,几天下来都一无所获,直到几日之后,才有人在郊外的雪地里发现了杨将军夫妇的尸身,已经被冻僵了。后来,朝廷来了一封告示,说杨将军同地叛国,再被押解回京的路上为歹人所害。”边说着,他仰头笑了一声,眸中泛了红,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继续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杨将军一生为国,守得这密州城二十年的安宁,临了倒换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说,若是他在天有灵,会不会对当今圣上有一丝怨恨呢?”
南方客商乍一听见如此惨烈的事情,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说将军府……空…空无一人……难…难道府内所有人……都…都已经……”
那汉子垂眸应道:“这我们不知道,也不敢乱说。我们只知道,当时,杨将军有个五、六岁的儿子,还有个刚出生不足半年的小女儿。当时出去搜寻的人并未找到这两个孩子的尸体,但想一想也知道,冰天雪地里,大人尚且熬不过去,更何况两个孩子呢?”
周围的客人听了,也都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低地垂下头去。
朗清双眸微眯,将茶盏紧紧地握住手中,脑中似有些混沌,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了。
距离朗清不远处,那几个习武的汉子,听了这些话后,亦垂眸沉思,过了片刻,忽又抬起头道:“若是那两个孩子侥幸保住了性命,只怕拼得一死,也要去为父母报仇的!”
那茶楼的老板一听,忙走上前去,低声道:“客官切勿妄言。君为臣纲,不可违逆,此仇是万万报不得的。你们是异域的客人,可能并不知晓启国的规矩,还是勿要妄言的好。”
卷三 血海深仇如何报 第二章 误闯祠堂
茶楼老板的声音虽然轻缓,但此时茶楼中寂静无声,因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朗清亦听得明明白白,抬眸往那几个客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几个汉子身材健硕结实,生的极为高大,并不似是寻常的客商,再细看看他们的面容,肤色偏白,深目高鼻,头发微鬈,且略呈一丝暗黄,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朗清凝神一想,这密州城地处边境,时常会有邻国的客人来往,在街上见到北辽或者西凉的客人也是经常有的事情,倒也并未过多在意。
那几个异国的汉子笑着道:“老板不需如此谨慎,我等不过是久仰林将军的大名,为他抱不平罢了。”
茶楼老板方安下心来,又问道:“敢问几位客人是从何处而来?依我看诸位的外貌,可是从西凉而来的?”
异国汉子笑着应道:“老板倒是好眼力,我们的确是西凉人氏,只是后来辗转到了北辽。”
茶楼老板点了点头,便不再作声了,做了许久的生意,自然知晓不该多问的便不多问了。
被晾在一旁的南方客商听了,又再开言问道:“林将军在西凉所向披靡,将西凉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按理说,你们应该视他为敌才是,为何会为他抱不平呢?”
西凉汉子笑着应道:“你也小瞧我们了。林将军忠君为国,自然当敬,且他虽打败我国的军队,但并未为难他们,更未为难普通的百姓,甚至对待战俘都是极好的。如此良将,我们对他都敬佩的很。听说他罹难之时,我国大王还曾派兵来救,只可惜为时已晚,将军和夫人已经遇难。后来,曾有一位将军的旧部逃过一劫,但又不敢再回启国京城,亦不敢露面,便悄悄越过国境到了西凉境内,刚巧被我遇到了,便收留了他,因此又听他讲了许多将军的往事,对将军自然是更为敬佩了。”
南方客商听了,问道:“不知那位旧部如今正在何处?”
西凉汉子应道:“他并不想以此身份示人,只想安稳度日,客人就不要多问了。”
南方客商听了,缓缓点了点头,道了声“那样也好”,便不再多言了。
锦绣苑内,宛湘宁始终放心不下宛瑶宁,生怕她再趁旁人不注意便溜出府去,对瑾兰、瑾芯等宫女千叮咛万嘱咐,定要留至少一人在她门前守着,万万不得再由有一点闪失。沈君琰见她如此劳心劳力,自然是心疼的紧,为了让她安心,又让侯英调了一队亲兵进府,守在锦绣苑外,才使得宛湘宁安安心心地回卧房去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