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侧眸打量着宛湘宁,想起方才她为宛俪宁说话,心内暗道,这大公主果然是良善的女子。
离了坤月宫后,宛湘宁不想乘轿,便带着宫女们走在宫道上。
郁青青侧眸看了看她,问道:“你不恨沈贵妃吗?为何方才还要帮着二公主?”
宛湘宁垂眸,轻轻一笑,应道:“我自小便与俪宁不合,我总仗着父皇、母后的宠爱及嫡公主的尊荣而自视甚高。她却因得不到父皇的宠爱及永远被迫低我一头而敌视我。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小女儿的小心思罢了,年岁长了,便释然了。沈贵妃固然可恶,一门心思地争宠,还总是觊觎我母后的后位,如今又成了敌国的细作。有个这样的生母,俪宁注定过不好这一生。我方才并非是想帮她,只是将事情说出。若到时真的到了不得已的关头,那耶律楚良定是要迎娶一个公主,我还是宁愿让她去,而不是瑶儿。”
郁青青缓缓点了点头,亦是如此的想法。
宛湘宁带着郁青青左穿右拐,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太子宫门前。
守在门口的宦官见了,请了宛湘宁的安,便飞也似的跑进东暖阁去通报宛攸宁了。
少顷,宫女们打了帘子,宛攸宁着一身月白色滚边绣龙纹锦袍,笑吟吟地亲自迎了出来。
宛湘宁带着郁青青快步走上前去,笑道:“哪里敢有劳兄长亲自相迎?”
宛攸宁本就含着笑,又一侧眸看见了旁边的郁青青,笑意愈浓,道:“你们到了,我自然是要迎一迎的。”
宛湘宁含笑问道:“是迎我,还是迎旁的人呀?”
宛攸宁有些赧然,侧眸看了郁青青一眼,含糊笑道:“都迎,都迎。”
郁青青微微低眸,避开了宛攸宁的目光,侧眸看上旁边的花坛,不曾言语。
宛湘宁侧眸看着她,轻轻笑了笑,道:“兄长,你先陪青青在这里说会儿话,我要去趟尚方院,那里管得严,她是进不去的。”
宛攸宁点了点头,问道:“你去尚方院作甚么?”
宛湘宁回眸看了瑾兰一眼,又道:“我去看看瑾蕙。”
尚方院是宫内为处罚犯了错的太监、宫女而专设的机构,也是宫人们闻之则瑟瑟发抖的惧人所在。尚方院本是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但主事的宦官晓得宛湘宁的身份及专宠,略思量了一些,便引着她走了进去。
如今的尚方院中,仍有许多在此服刑的宫人,宛湘宁不过匆匆瞥了一眼,见他们接形容枯槁、颜色憔悴,见有人过来便哭喊着冤屈,让人听了,心里很不好受。瑾芯终究年幼一些,心内惧怕,不自觉地紧靠在瑾兰身边,伸手扯住她的衣袖,走得战战兢兢。
瑾兰见了,想到瑾蕙在此艰难度日,心内更不好受,眼圈不由自主地泛了红。
宛湘宁晓得她心里定不好受,也不多言,只催促引路的宦官快些走,好让她们早些看见瑾蕙。
那宦官自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低垂着头,快步引着她们穿过一排刑房,穿过一道小门,走进了后院。后院中的情形稍微好一些,数十个犯错的宫女着灰色的粗布衣裙,正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浣衣。每一组的周围,皆有一个手持竹条的嬷嬷,横眉怒目而对,一边催促她们干活,一边喋喋不休地讲着宫规律法。若看见有谁稍稍停手歇息一下,嬷嬷手上的竹条便“啪”的一声打在宫女的手上,一道血印便清晰可见。在用那受了伤的手浸在冷水中浣衣,也让那受刑的宫女恨不得直接死去才好。
瑾兰见了,鼻翼一酸,轻声道:“难道瑾蕙在这里?”
宛湘宁并未应声,侧眸看了一眼引路的宦官。
那宦官明白她的意思,上前几步唤了一声,便有一个着深灰色衣裙的嬷嬷快步跑上前来,满面笑容的对他点头哈腰地请了安。那宦官上前对她低语了几句。嬷嬷听了,面色大惊,忙跑到宛湘宁面前,跪地叩首,呼道:“奴婢参见公主……”
宛湘宁不欲与她多言,直接让她起了身,又让她去将瑾蕙带过来。
那嬷嬷口中称是,依言而去。
宛湘宁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见她走到里面的一组宫女面前,说了句话,然后便见一个身材瘦削的宫女站起身来,局促不安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低垂着头跟在她的身后过来了。
瑾蕙不知面前是谁,只跟在嬷嬷身后跪地行礼,伏首于地,便不再动弹了。
瑾兰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终究是姐妹情深,实在忍耐不住,泪珠滚落了下来,又怕被旁人听见,忙用手将嘴捂住,用力忍着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宛湘宁低眸看着瑾蕙,忖了好一会儿,方开言唤了一声:“瑾蕙……”
瑾蕙自然认得她的声音,身子微微一颤,亦不敢抬头看她,颤抖着唤了声:“公主……”
宛湘宁低眸看着,见两滴清泪从瑾蕙眸中滴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晕染成了一片。
瑾兰见此情景,终也忍耐不住,轻轻唤了声:“公主……”
宛湘宁明白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对依旧跪在地上的瑾蕙道:“你起来吧。”
瑾蕙闻言,将头伏得更低,依然颤抖着道:“奴婢不敢,奴婢…奴婢愧对公主,根本没有颜面再见公主了!”
宛湘宁听了,鼻翼一酸,轻咳了一声,又道:“你且起身来罢,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瑾蕙听了,连连叩头谢恩,而后才缓缓地站起身来,抬眸看去,已是泪流满面。
宛湘宁见了,心内酸楚,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我是想知道,你是甚么时候被沈贵妃收为心腹的?”她想了想,又道:“我的近身宫女,每一个皆是母后亲自精挑细选的,来路亦查的清清楚楚,饶是入宫之前,你与沈贵妃也并无任何关系,对吗?”
瑾蕙轻轻点头,应道:“是。”
宛湘宁又问:“那是为何?”
瑾蕙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有两行清泪流出,低眸缓了好一会儿,待心神稳了一些,方道:“奴婢自小便在公主身边服侍,与沈贵妃并无任何干系,也并非是北辽细作。”她顿了一顿,抬眸看了宛湘宁一眼,继续道:“公主想必不记得了,约麽六年前,您不知因何而生气,不仅将凤光殿中的珍宝玉器皆砸烂,更是将奴婢责打了一番。奴婢并未犯下任何过错,因而甚是委屈,不过喊了几句冤屈,哭泣的声音又惹得公主心烦,您便罚奴婢跪在宫门外的石子道上,三日不得给任何水食……”
瑾兰听了,轻轻叹了口气。当日之事,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瑾蕙继续道:“当时正是寒冬腊月,奴婢罚跪时连件斗篷都没穿,又冷又饿地跪了两日,实在是撑不住了,伏在地上正等着死去的时候,娘娘从皇后宫里出来,路过毓琇宫,见奴婢如此惨状,便问了几句,然后让宫女们将奴婢扶到了旁边的小亭中,又赏了奴婢一碗冷饭。因而奴婢,对她感恩戴德……”瑾蕙边说,眼泪亦在不停地往下滴落,看上去甚是可怜。
卷二 柔情蜜意随君侧 三十四章 放了她吧
宛湘宁听着,却是怔了,从前的骄横跋扈,她自己清楚,可瑾蕙所言之事,她却是一丝印象都没有,实在不晓得何时竟做过这样的事情。
瑾蕙抬眸看了看她,凄然一笑,道:“公主想是不记得了。当日,奴婢被娘娘捡回了一条命,怕再被公主责罚,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毓琇宫里。一进凤光殿的门,便见公主正用着小厨房炖的鸡汤,完全不记得还有奴婢正跪在外面……”说到这里,她垂下头去,已然泣不成声。
宛湘宁听着,眼眶一热,鼻翼一酸,忙转开头去,强行将眼泪压了回去。
瑾芯默然立在宛湘宁身后,面色甚是诧异。因年岁较小,她从前从未在宛湘宁面前近身伺候,而如今的宛湘宁早已同从前不同,因此她并不晓得从前的宛湘宁竟是如此的跋扈,亦不晓得瑾蕙心内竟积了如此深的怨念。
瑾蕙垂首抽泣,脑中又想起当日的凄惨与无助,更添了几分愁绪。
瑾兰在一旁听着,见瑾蕙如此委屈,心内竟涌起一丝怒意,也不顾宛湘宁尚在面前,猛地一个箭步上前,竟重重地打了瑾蕙两个耳光,而后怒道:“你这小蹄子竟还存了如此不敬的心思!我从前就对你说过,咱们是奴才,伺候好主子才是本分,主子心情不好,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你受着就是了!怎敢因此而心生怨恨?!你可知你做的事情,险些将将军府与公主至于绝地?!”
宛湘宁一怔,眸中一股暖流涌起,轻轻咬着下唇,泪湿了眼眶。
瑾蕙听了,低低垂首,忽又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该死!奴婢实不该因这些小事而心生怨恨!奴婢险些害了公主!奴婢该死!”
宛湘宁低眸看着她,恍了一会儿,弯腰将她扶了起来,轻轻道:“当日之事,是我不对。”
瑾蕙听了竟呆住了,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过了一会儿,方摇头道:“都是奴婢的错!”
宛湘宁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从那之后,你便听命于沈贵妃了吗?”
瑾蕙一怔,眼眸一转,吞吞吐吐道:“其实……其实……其实奴婢……”
宛湘宁疑惑道:“怎么?模仿还有甚么难言之隐?”
瑾蕙摇头道:“并没有。奴婢本并不想听命于娘娘,但娘娘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奴婢的家,又将奴婢的爹、娘和兄弟都接到了京城里。”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有些赧然,“奴婢的兄弟也是个不争气的,在京城里惹是生非,惹出了祸端,多蒙娘娘相助,才将事端了结。但此后,奴婢也只能帮她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