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老夫人,苏可丁点也不稀奇。可既然是三太太……
三太太掌管府中中馈,除了外面场合的接人待物,府里大小事情都是三太太在管。瞒是瞒不过她的,绕也绕不过她。所以老夫人干脆就让她插手料理这件事。所以郑太姨娘和三太太都是老夫人的心腹,所以知道三太太趁机占公中的便宜敛财,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三太太起了分家的心思,老夫人知道吗?
这场推波助澜里,到底谁是波,谁是澜?
后角门关上后,苏可拎着篮子回了福家。福瑞家的没料着她还要回来,看见她两手脏兮兮的,篮子里的菜也都还在,又瞧她没精打采,心想别又是和侯爷闹别扭了。
苏可心事重重,也没理福瑞家的,换了衣裳洗了脸,进府上值去了。
积旧库房的小院里,看见徐旺家的跟送食盒的婆子说笑,她心里没着没落,总觉得棋差一招,人在眼皮子底下,她和邵令航之间的关系只怕被窥得不剩什么。
“我今儿早上瞧见徐旺了。”吃完午饭,刷碟子的时候,苏可幽幽在徐旺家的身边说。
徐旺家的一愣,“哪儿碰见的?”
“就在后街。我帮舅母去给后街上一户人家送东西,瞧见徐大哥的板车坏了。”
徐旺家的咋咋嘴,“他那辆破车早就该换了,车轴车轱辘都不禁用了。除开府里的花房……”她压低声音凑到苏可耳边,“他每天早起还给一个酒楼送菜。多挣些钱嘛,我们俩都没有死契,想着多早晚出府去,买块地过日子什么的。”
苏可心里不自在,她始终觉得徐旺家的是个没什么心计的人,干活勤快有之,但论偷懒也有几分本事。别瞧整天都在忙,活却也没干多少。她这样的人,苏可见得多了,所以当初将她从公中库房裁下来,是因为挑的出她毛病的。
后来到了积旧库房,徐旺家的有意讨好她,开始善逢迎,举手投足有王宝贵家的风范。
苏可觉得也没什么,但是今早的事一出,她没底了。可又怕是自己疑心生暗鬼,所以对徐旺家的这番看似拿她当自己人,说什么都没事儿的架势,苏可没敢接话。
看似好像对徐旺所接的差事不知情,但也说不定是在给苏可露口风。
晚晌下值回了福家,苏可琢磨着要见一见邵令航,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再让福瑞家的跑腿。正为难着,吃完了饭,福瑞家的堆着笑才同她说:“侯爷让少砚带话来了,过不会儿要来。”
苏可失笑,也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亥初时分,邵令航过福家这边来,苏可正蹲在自己屋的火盆边烤湿帕子。邵令航敲了敲门,她应了声,起身时,邵令航携着深冬的寒气进了屋。
“听说,早上见我去了?”那到底是见谁去了?
苏可睨着瞧他两眼,嘴角笑意绷了绷,过去给他倒了杯热茶,“您能不这么杞人忧天吗?”
“你要是能时不时给我个笑模样,我也不至于这么忧了。”邵令航裹着大毛斗篷坐下来,见苏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给他脱斗篷,他抬了抬手,“不用脱了,说两句话就走。”
苏可推了热茶过去,等着他的两句话。
然后头一句还是这个问题,“早上见谁去了?”
……
屋内烛光如豆,哑婆子推了推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人,千言万语汇成嗯啊一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让你不要去,你偏去,那姑娘似乎是不好惹的。
桌上放着切开的圆茄子,蒂头下掏空了一点点,藏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纸条。如今纸条在手里捏着,从日落到现在,捏着的人死死不肯撒手。
纸条上就六个字:把灯笼还回来。
那灯笼如今立在床头,纸上描画的美人黯然垂泪,手腕微抬,是个离别的伤感之景……
☆、60.060 我就信你一回
苏可并没有要瞒邵令航的意思,事情她已经查清楚了,短短一天工夫,天时地利人和,都让她赶上了。 或许是老天帮她,又或许是老天觉得让她这个撇不清干系的局外人来掺和这一脚,比让旁人来掺和更为妥当,总之,纸条总算送出去了。
只是说清这件事之前,还有一些事要先问明白。
“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那个送菜之人的?”
“七年前。”邵令航不需多想,因为时间跨度里发生的几桩事都历历在目,“七年前父亲去世,全府素缟,出殡时所有人都出来相送,远远瞧见老姨娘,疯疯癫癫的人却是不哭不闹,只仰头看天。母亲让人将她带下去,她隔着几重人,在台阶上磕了头才走。自八岁那年被母亲在小院门口拽回来,之后再没见过。相隔十年,老了许多。后来我执意要扶灵回南京守孝,走之前打算去见见她,但找不到门路。无意之中看到乡下来人,带了一堆的瓜果蔬菜,我才醒觉,那小院里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开门,她们总要吃饭的。”
苏可若有所思,“所以您就想借着送菜开门的机会闯进小院去?”
邵令航嘴角微翘,“那不就闹腾开了,我母亲的人还时刻盯着我呢。”
“那……”
“我是想堵住那个送菜的人,跟他换换衣裳,亲自送菜过去,这样既可掩人耳目,又可以只身进入小院。”回想起往事的邵令航,脸上带着几分揶揄,觉得那时的自己当真是异想天开。
苏可觑着他神色,适时地问一句,“结果那个送菜的人根本就神出鬼没?”
邵令航点头,“我打听过,之前有个专门送菜的人,给大厨房送完菜后再去给小院送。但似乎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后来送菜的人就只管送府里的菜,小院的菜另有人送。我知道后,在后角门守了三旬。”
三旬,就是一个月。也是够有毅力。
“先头守了八天,终于看到一个男人推着辆板车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进后角门。以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一直在外面守着。可是守到日上三竿,也没见有人出来。之后又守了十天,男人第二次来的时候,后街上巡视的护院正好经过,我便没机会上前。等躲过人去,男人已经进府了,后来仍旧是没出来。第三次我便懂了,隔了十天,去后街上堵人,但是……”他说着语气一顿,重重叹了口气。
苏可探了探身,“但是什么?他没去?”
邵令航咋了下唇,“我去晚了,到后角门的时候,人已经进去了,婆子正锁门呢。”他声音压得低,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却又不那么重。过了七年,到底能不能进到小院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似的,更多的是不甘心。
苏可坐在他旁边的杌子上,白皙的手捂住嘴,遮下小半张脸,但眼角的笑意还是露了底。
邵令航直愣愣看了个满眼,绷着腮帮子将视线移到一边。
苏可不好再取笑,咳了两声,言归正传,“怎么就去晚了?送菜的人提前了?”
“没,我起迟了。”邵令航说着,有些愤然,“因为马上要动身去南京,知道要一走三年,临行前多有故友来相送。前一晚喝得多了,早上就没起来。”他咬了咬牙,“就是和梁瑾承喝的酒。”
无辜扯上别人,苏可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没得跑偏不说,还引起好多事。
苏可敛了敛神色,正襟危坐,一副答疑解惑的样子,“您有没有想过,那送菜的人不可能不出府,他只是没有原路返回,离开侯府的时候是从别的门走的。”
邵令航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府里规矩多,一个送菜的人不可能在府里四处游走。
苏可摇摇头,“他没四处游走,他有正经事要做。府里的人也知道他在干什么,下了值后跟旁人一样从下人出府的门离开。”
看着邵令航似乎有所参悟,苏可继续说:“府里除了正门外,二门夹道上各有东西角门。后花园深处也设有东西后角门,只是不常开。除开这些,还有一个偏门,是扩建后花园的时候,给工匠们进出时开的。这个门一直留着,但太偏,在后花园的东侧,而府里下人们都住在后街,在西,所以这个门几乎可以说是只给这一个人用的。”
邵令航吸了口气,拳头紧紧攥起,一口气憋了半天,半晌才吐出来,“是花匠!”
苏可挑着眉眼点头,“一来侯爷根本不去堵那个偏门,二来花匠在府里还要料理花房和后花园的花草,即便要避嫌,也不会日上三竿就出府。我着人问过了,大约要忙到正午,趁着府里各处人歇午觉的工夫出府。”
这许多事,为什么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呢。
苏可并非多聪慧之人,一条条一道道想得这样周全。只是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她出事那晚,狂风大作,她去积旧库房关窗子,眼瞅着花房不该有人,却点着灯。她怕是贼人,小心靠近,才发现是花匠,怕夜里降温,紧着来给花房添火盆。出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多扫了两眼那辆板车,上面遗落的菜叶很新鲜,可见是刚用这车运过菜。
然后病了八日,第九日去上值,邵令航就在食盒中提到了这件事。往远了想不到,看见徐旺家的也自然就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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