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梁瑾承败下阵来,看着院里院外还未散去的婆子媳妇,脾气忍了又忍,“那好,我先去给老夫人请脉,过后还要回宫里当值。等我下了值去瞧你。”说完也不等苏可回答,对一旁的柳五娘吩咐,“打盆冷水给她敷一敷脸,最好再用煮熟的鸡蛋滚滚。”
柳五娘忙应着,“明白的,梁太医先走,姑娘有我照顾着。”
梁瑾承在苏可脸上又兜了两圈,走之前还放下句狠话,“你放心,保管给你出气。”
门口有拎着药箱的小太监,是梁瑾承一直使唤的,这会儿见梁瑾承出来忙跟上去,但走之前不忘给苏可点下头。
苏可在宫里时经常见那太监,说过几回话但没什么交情。现下她这难堪境地,尴尬地朝他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守在院门口看热闹的人交错着耳语,冷风徐徐,吹来只言片语入耳,什么难听的猜测都有。柳五娘咂了下舌,转了个身背对门口,掖着手扬起声来,“原来梁太医和姑娘在宫里就是老相识了啊,怪道为姑娘撑腰呢,要论起来,姑娘从前还是宫里正六品的女官呢。行了,这有梁太医在老夫人那里为姑娘说话,断不能饶了那张材家的。姑娘也消消气,这还好多人等着姑娘领东西呢。”
苏可偏过头看了柳五娘一眼,心知她是在帮自己解围,眼中露出几分感激。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和梁太医闹的这一出着实又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柳五娘这么一说,好歹是帮她圆了圆。
静寂了须臾的功夫,苏可吸了口气,落落大方地说:“行了,干活吧。”她的脸上已不见半分窘迫,目光平静,声调自然。如果不是她脸上的红指印太过明显,还会以为刚刚那一巴掌是扇在别人的脸上。
柳五娘为她的这份沉稳和识趣暗赞不已。
众人这时也回过神来,纷纷准备上前。柳五娘支楞着一双凌厉的眸子扫向门口那些人,满满目光全是警告意味,唬得众人都收起了脸上或讥笑或好事的脸,一个个规规矩矩上前来。
苏可按部就班支领东西,只当这肿起来的脸是吃胖的,全然不理会。
当然心里的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不多会儿董妈妈和押送张材家的两个婆子一道回来,见了苏可的脸,哎呦呦好一番心疼,“我这刚和三太太说裁人的事,老夫人那边就将我们请了过去。我道是什么事呢,谁曾想竟是张材家的这刁奴伤了姑娘了。瞅瞅姑娘这脸,她下手也太没有轻重了,难怪梁太医发这么大的火。她要是知道姑娘和梁太医有这等交情,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现下好了,又一个打发到庄子上去的。姑娘可是个能耐人,这才来府里一个月呢,前后脚两个婆子都给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这话说的,好像苏可是这库房的克星似的。
苏可不想理论,想到张材家的下场,她此刻说什么都是落井下石,还不如不说。究竟谁对谁错,也不是眼前这几个人能够评判的。
不过和梁太医的关系还是要撇清的,但刚要张嘴,董妈妈忽又说:“虽说出了张材家的这桩事让人恼火,不过姑娘也是借东风扶摇直上了。刚在老夫人那里,梁太医将姑娘好一番夸,又诉了诉委屈,求着老夫人给姑娘个体面又清闲的差事。还说‘她既喜欢整理东西,老太太这里堆山填海的宝贝让她摆弄摆弄正好’。这么着,老夫人就答应让姑娘去单管撷香居的库房了。”
“老夫人的库房?”苏可探着脖子一惊,目光转向柳五娘,见她也一副震惊模样,就知道她也始料未及。
如此问题便来了,苏可若去管了老夫人的库房,柳五娘干什么去?
苏可知道老夫人在打她的主意,崴脚休养时,莹姨娘已经将话说得很明了,老夫人和侯爷之间起了一点嫌隙,现急需个人笼络住侯爷。而侯爷因为舟公子的面子对她表现出来的“关心”,让老夫人误会了,这脑筋就动到了她身上。
若说以前,苏可肯定会想法设法改变老夫人的念头,但有了舟公子那孟浪的一通行为加言词,苏可也把脑筋动到自己身上了。
老夫人若想送人,必先放在身边调/教些时日,就跟三太太身边的那个思雪似的,揉扁捏圆地塑成个侯爷喜欢的型,再安上个对老夫人坚贞不二的忠心,这才能放心地送到侯爷跟前去。虽然思雪没入了侯爷的眼,老夫人在侯爷喜欢的型上也一再失误,但规矩还是规矩。
苏可奔着这规矩,指望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因为这样就可以冠冕堂皇地离了福家,住到撷香居去。他舟公子手长脚长、翻墙走壁的,能进的了福家的院,可进不了侯府的内宅。时间长了两人没有了交集,花花肠子的心性儿自然就歇了。
至于被老夫人捏塑完送到侯爷那去,都是后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想办法让老夫人留下她。眼下的境况,撷香居就是她的安乐窝。
可这如意算盘里当真没有要抢柳五娘饭碗的意思。
如今瞧着柳五娘心事重重的脸,苏可咬着银牙暗恨董妈妈的煽风点火。可是光恨也不顶用,在去老夫人那之前,什么岔子都不能出。
苏可转了转眼珠,侧身给柳五娘福了一礼,“那今后就要在柳嫂子的手底下干活了,柳嫂子可要多多照拂我。”
自降身份,两边都得太平。
柳五娘很意外苏可会愿意纡尊降贵,凭苏可的背景,别说撷香居的库房了,就是当了撷香居的总管事也使得——福瑞的外甥女,老夫人的交情,贵妃的恩典,侯爷的属意,现如今又加了个梁太医的维护——这府里所有的下人没一个能及她。
原先瞧她是低调,现在细想,只怕是展翅前的蓄势。
柳五娘内心忐忑,一时僵愣住,竟找不到话来接。
苏可见状,嘴唇抿了抿只得说得更透,“都是梁太医搞的鬼,兴许老夫人根本没想让我管库房呢。有柳嫂子这样能干的人在,添了我去反倒裹乱。”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别人不懂,柳五娘却不可能不懂。聪明人一点就透,这会就立即转过弯来了。
虽然苏可被安置去了撷香居的库房,但终归是要送到侯爷身边去的。
对柳五娘来说,苏可根本不是什么威胁。
“话别这么说,怎是添乱呢。”柳五娘眉眼一亮,神色恢复如初,笑容也自然起来,“姑娘若是去了,我是终能当上甩手掌柜了。”说完似有些意犹未尽,侧着脸又对董妈妈说:“董妈妈可别恼我啊,好像我来公中库房就是来挖墙脚的,这可全是上头的意思。”
董妈妈嘴上忙答应着不恼,脸上神色却做不到柳五娘这般应对自如,颇显应付地笑了笑。
反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苏可去了老夫人那里的库房,谁舒坦谁心里清楚。
一时这边的事算是告一段落,张材家的被送到老夫人那边后也没再回来。而另一个要裁走的徐旺家的,因瞧了这事情的始末,此刻就是想闹腾也不行了,没的把自己落个跟张材家的一样下场。到了傍晚下工,跟董妈妈和苏可告了别便径自家去了。
苏可想起白天有个“天魔星”说下了值要来找她,眼瞅着天色已黑,这边和董妈妈柳五娘交了差,即刻便回福家。过东角门的时候,婆子好像刚给什么人开门。瞧见苏可过来,忙把什么东西往怀里塞。
苏可眼尖,知道那东西是个缎面的小荷包。指定是府里谁越了规矩出去,所以打点了这个婆子。苏可只当没看见,打声招呼便过了门出去。
谁想刚走两步,空旷的后街上,一高一矮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让苏可顿时屏住了呼吸。
是舟公子和少砚。
敢情刚才从侯府东角门出去的就是他们俩吗?
苏可站住脚看了看后街,此时太阳刚刚下山,夜色还是将至未至的一层薄纱。整条街除了他们三人外,连条狗都不见。她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因为从方向和位置来看,舟公子这是要去福家的。这个时辰从侯府里出来,看来是侯爷没有留饭,或者留饭了他也不待,铁定又要在福家吃了。
上回吃火锅就闹得不可开交,这回还来。
总不能是为了昨日摔灯的事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吧。
苏可迈不动步,脚尖摩挲着地面,正踩在一块小石子上。一时的闷气无处撒,抬脚就将小石子踢飞了。只听前方“嘶”了一声,高个的身影即刻捂了后脑勺回转身来。苏可心道糟糕,赶忙钻进了两个院落之间的夹道,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真是飞来横祸了。怎么好端端踢个石子都能踢到他脑袋上去。回回见他,都没好事。
苏可抚着胸口暗搓搓地打着退堂鼓,真想今晚不回福家去。可是还有个梁太医,这两人遇到一起只怕要起风波。再说她和舟公子的关系在梁太医那里是编造的“亲密”,若是让梁太医知道实情,好容易打消掉的坏念头不知道会不会又起。
苏可头疼,蹉跎了会儿,听着后街上没了声响,这才转身不情不愿地挪步。但视线稍一偏转,身侧便覆上来大片阴影。夹道狭窄,对方一左一右将手撑在两面墙上,将去路挡着严实。而后路在几步远的地方又是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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