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才的情形太过凶险,江越一时之间把什么都忘了,揽她在怀,颔首道:“好!”
门外,楚岳涵的脚步不自觉后退,离地的竹阶有三四道,差点踏了个空。
白颍川心神紧张,欲开口唤她,却见紫衣一飘,她已转身飞跑而去,纤弱的身影迅速在夜色中淹没。
☆、竹桑(下)
也不知跑了多久,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扑倒在地。
“涵儿——”白颍川慌忙上前扶起她,“你怎么样?”
楚岳涵摇头,紧咬着下唇,低眉暗垂泪,缓缓道:“他说他心里只有一个涵儿,可为什么怀里总抱着别的女子?还答应她,以后都陪着她,我怎么办?”
白颍川知她心下难过,扶着她的双肩安慰道:“涵儿,你听我说,不管你刚才听到了什么,都只是因为袁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又孤苦无依,除了子越又有谁会照顾她,所以他才答应。照顾她,不一定就是喜欢她,他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呀!”
“我以前一直深信不疑,可是现在……”楚岳涵神色哀戚,半晌不觉发出一声自嘲。
第二天早上,小婢翎儿打了水进来,见楚岳涵已经睡醒,就说道:“小姐,江大人在外面等你……”
话音未落,原本平躺着的楚岳涵侧身向里,冷冷道:“叫他走,我不想见他!”
从早至昏,她一直不曾出房门一步,翎儿颇有些看不过眼,皱眉道:“小姐,江大人在门外等了你一天,你还是见见他吧!”
楚岳涵淡淡道:“他再等一晚上我就见他!”
当晚,鬼气在竹桑园徘徊不散,江越虽已布了防护结界,并派人把守,可终觉放心不下,更兼师父亲口吩咐,只得又去往竹桑园。
不想房里的楚岳涵还不曾入睡,听到二人谈话,遂将窗户打开,冷冷地与他对望一眼,又“啪”一声将朱窗紧闭。
闻得江越敲窗之声,她禁不住恨恨道:“你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是否是要拿你自己偿还这份恩情呢?”
江越解释道:“涵儿你误会了,你是我未婚妻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那你不许去——”
她这般赌气,江越无奈,又担忧袁紫竹安危,只得离去。
去后没多久,白颍川便来了。
楚岳涵拥着衾被,坐在榻上一言不发。
白颍川见状规劝道:“子越离去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只有护在袁姑娘身边才能保她安全。”
楚岳涵冷冷道:“天底下的男人朝三暮四,都是迫不得已!”
白颍川皱眉,端详她许久叹气道:“你真的这么想子越么?去年在富春山上,你一个人先从水露结界里面跑出来,我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就丢下子越紧追着你一路回来。后来他才告诉我,那时候他受了伤,刚从越州返回建康就昏倒在荒郊野外,是袁姑娘救了他一命。抛开别的不说,既有救命之恩,你难道能令他将袁姑娘的安危置之不理么?”
楚岳涵眸色一变,怔了稍时喃喃道:“既有救命之恩,师兄对她因怜生爱也不奇怪!”
白颍川不觉摇头道:“你还是不信任他!其实你走了一年多,他又有哪一天不牵挂你呢?远远的追到蜀山不算,还练会了‘天涯心诀’,你总该知道是为了看谁吧!”
“天涯心诀”乃是术法中颇为高深的一套心术,即便远在天涯,施术者也能随时感知心中所念之人的情形,如同亲眼目睹一般。
当晚白颍川离去后,楚岳涵将窗子打开,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便患了伤寒,咳嗽不止。
江越回来立时要去探她,被翎儿拦在门外,“江大人,你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翎儿拜托你,赶快回去好好睡上几个时辰,你现在这个样子被小姐看到了,不怕会吓着她么?”
江越犹豫许久缓缓道:“那么,我就不进去了!你晚上照顾好她,千万别让她再着凉!”
第三个晚上,江越依旧去了竹桑园。
楚岳涵闻得马蹄声,暗自饮泣,“你曾经说过,一生一世爱我护我;你说过除了我以外,不会陪在任何女人身边;你都忘记了,对不对?”
子夜间静谧的竹桑园,明山不由对叶飞抱怨道:“明知袁姑娘有危险,将她送到通玄院保护起来不是更好?如此这般,闹的少监大人和咱们白天晚上两头跑!”
叶飞嗤笑一声,“说你修为低,还不服气!袁姑娘被鬼气所伤,若离了这竹桑园,立马就会没命,不然你以为少监大人没你聪明,连这个也想不到?”
茅屋门打开,袁紫竹对江越道:“江大哥,天气寒冷,你进屋里来吧!”
江越微笑,“不了,我守在外面就好,你早些休息!”
袁紫竹面上露出些许尴尬失落之色,点点头,将门关上。
木叶飘零,四野无声,江越坐在屋顶默默施展“天涯心诀”。
他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个走之前还在暖阁里避寒的少女此刻正孤零零躺在护城河边,样子像是快要冻死一样!
江越大吃一惊,想也不想,翻上马背飞驰出竹桑园。
可是他这一去,第二天回来就只看到竹桑园中那柔弱少女的尸首无比凄楚地躺在寝榻上。
他抬手,想去碰那少女雪白的脸颊,可是她毫无反应。
寝榻之上突然掉下来一件锦裳,他捡起来,想起那天在通玄院外面,袁紫竹拿了这件衣衫来,柔声对他道:“江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衣衫,再过几天就做好了,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身后叶飞低声唤道:“少监大人——”
江越弯下腰捡起那件锦裳,甫抬起头,一口鲜血尽数喷在上面。
☆、幽人(上)
两日后,通玄院。
楚岳涵打开门,唤道:“爹爹!”
楚玄走进来,瞧了瞧昏睡许久的病人,颇感忧虑,问女儿道:“还没有醒过来吗?”
楚岳涵低眉淡淡道:“大夫说,外伤易治,心伤难医,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醒!”
楚玄近前看徒弟脸色还好,料无大碍,只是女儿一直低着头,心下明白几分,拍着她的肩膀道:“袁姑娘身世凄楚可怜,没能救得了她,子越自然会留下心病。不过他向来刚强,会挺过去的。”
楚岳涵忽觉心下一阵难言的伤痛,也不作声,只默然点头。
楚玄瞧她如此,似乎也坐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由皱起了眉,拍拍女儿的肩膀,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过了半晌,楚岳涵抬眸看着寝帐中睡着的人,他嘴唇微动,依旧含糊地吐着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去年,七月,建康荒郊。
一个面黑肤糙的绿衣少女瞧见昏倒在野地里的江越,唤他不醒,将手在他额上一放,惊了一跳。
雷雨之夜,江越初次醒来,看见在床边喂他吃药的少女,那少女的半边脸被火烧的恐怖异常,犹如鬼魅,他惊坐而起,抬手挥退那少女,却将药碗打翻,半碗温热的药汁全部浇在那少女身上。
绿衣少女慌慌张张让开来去,站在床下愣了许久,半晌弯下腰捡起破碎的药碗匆匆而去。
屋外暴雨疾来,绿衣少女忽然想起新摘的桑叶还在院中晾着,慌忙出门去将簸箩一一搬进来。
雨水淋了满身,那少女拿了手帕将脸抹干,原本恐怖的火烧痕迹竟被她慢慢给抹了个干净。
江越吃了一惊,眼前的少女秀美纤弱,如花似玉,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的丑陋模样!
两日后,他高烧依旧不退,绿衣少女不得已请医上家门来替他诊治。
他见她前两日拿出的还是些散碎银两,今日拿出来的全是铜钱,情知这姑娘孤苦一人,为了救自己竟然将素日的积蓄也花的所剩无几,心下一阵感激。
又见那少女转身到妆镜前,将自己昨晚取下的烧伤伪装又重新贴在面上。
江越瞧着奇怪,实在忍不住出口相询道:“这天底下有哪个女子不喜欢漂漂亮亮的,为何姑娘偏偏总在人前扮丑?”
绿衣少女面上一红,垂首低声道:“紫竹孤苦无依,若不在人前扮丑,只怕难以存活于世!”
江越心底一震,茫茫然不知所思为何,半晌暗自叹息道:“原来造化弄人,又何止是情爱令人备受煎熬!如这姑娘这般,连真容也不敢示人,岂非更过?”
荒野竹桑园,夜晚原本甚是安宁,那天晚上却突然闯进来几名过路的山匪。
袁紫竹只出去瞧了一眼即被他们骇退进来,这几人粗声呼叫着破门而入。
夜晚不曾伪装的紫竹秀美柔弱,山匪一瞧见便发出一阵怪笑,江越支撑着下床,身躯在门上重重一撞站稳脚。
一山匪卒了一口,“这小娘们儿,屋里居然还藏着个病汉子!长的倒是俊的很——”
那边袁紫竹骇极,拿起筐里的剪刀咬牙便朝自己颈间刺去。
江越闪身上前,抓住她的手,剪刀掉落在地。
山匪见状,齐拥而上,江越将袁紫竹抱在怀里,一阵拳脚过后,
四名山匪皆已倒在地上痛苦□□。
袁紫竹大吃一惊,一双清澈的水眸怔怔地盯着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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