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正见楚玄进得门来,唤了一声爹,楚玄颔首,对他二人道:“雪阳公主一事,圣上已有明确指示,从今天起,这件案子我会亲自处理,你们二人便不要插手了!尤其是你涵儿,眼下鸡鸣寺已被禁军封锁,我希望你们不要违背禁令,暗中去查探——”
两人大吃一惊,皆想不到会接收到这样的禁令,楚岳涵黛眉紧蹙,上前问道:“这件案子交由爹爹亲自查探,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一开始我和师兄也有参与,为何现在不让我们随爹爹一起查呢?”
楚玄早知她会如此,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这是圣上的旨意,就算没有理由也无人敢违抗,爹爹也只能把话说到这里。子越,眼下护卫京师的重任在师父身上,涵儿就交给你了。”语毕转身而去,多余的字竟一个也不曾说。
☆、鸡鸣(下)
楚岳涵还欲再问,被江越抓住手臂,末了只得将一腔不满之气撒在他身上,甩手走出去。
江越皱了皱眉,跟出来,在长廊上将她叫住。
楚岳涵侧目瞧着他,面上怒色犹在,“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拦我?难道你已经忘记袁姑娘,不想替她报仇了?”
江越怎不知她是拿此话来激自己,沉声道:“紫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忘记她的大仇?只是你方才怎么不想一想,此案一发,皇上便下令封锁了消息,所以眼下建康城里除了死者家属以外,很多百姓根本不知已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皇上对此事忌讳有多深,只怕你我都无法想象!他年初才改了年号,可没想到新岁刚过,竟又有一名淑女遇害,偏还是他自己的女儿,你说他还能放心将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么?”
楚岳涵情知其所言有理,无可反驳,只得跺脚道:“那么,我们就不查了么?”
江越淡淡道:“你没听师父说,禁军已出动,还怎么查?再说师父的术法比起我们两个,不知强了多少倍,有他出手我反倒觉得安慰许多!”
他虽如此认为,可心知以楚岳涵的性子未必会就此罢手,且见她只是眉头紧锁并不答应,更是确信了几分。
是夜,鸡鸣寺石阁冷落,樱花凋零。
楚岳涵悄悄潜入雪阳公主房里,只见幔帐经风而舞,柳树梢头冷冷一弯新月,是以房中虽无烛火,倒稍可辨识。
正待去往寝榻之侧,突然有人自幔帐后出现,一手捂住她的嘴。
楚岳涵甫欲挣扎,听得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涵儿,是我!”
辨声音,正是江越。
楚岳涵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下,其实她素来胆子并不甚大,方进了这屋子心里已经凉了半截,生出退意来,江越一出现,惧意便全散了。
两人相对将手握紧,楚岳涵小声道:“爹爹要你看着我,你怎么反比我先一步来了?”
江越摇头道:“明知看不住你,也只好随着你了。快去查吧,外面都是禁军,不可久待!”
楚岳涵点头“嗯”了一声,进了花格门,将床帐打开,抬手又将衾被掀起,枕下果然又飞出一支丁香花,被她接在手里。
楚岳涵倒吸了口气,喃喃道:“丁香花……”
江越皱眉道:“白天来的时候床榻早已翻过,并未见到这株丁香花,如今又怎么会出现,难道是有人故布疑阵,故意想要将线索指向兰烟岛?”
一时之间猜想不透,且此处并非破案之所,也只得回去再猜,遂拉起师妹之手,“既然所有的线索都与之前的几件案子如出一辙,也就没必要再搜寻下去,还是快走吧!”
甫一出得门去,四面突然围来大队禁军,明火执仗,气势不凡。
江越一眼瞧见了白颍川,可他只带着左队人马出现,且到此时也不曾发话,显然不是今日主将。
果然只待了片刻,中间的人马便散开,一男子声如洪钟喝道:“两位功夫虽俏,可忒也拿大,难道真当我禁军之中无人么?”
来人虎面长须,五十上下,却正是禁军统领谢琨。
江越见了他已知今晚决计躲不过,索性将蒙面黑巾扯下,朗声道:“若早知谢大人今晚在此,晚辈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
谢琨见是他,先是一惊,而后大怒,“江少监这话说的虽漂亮,可惜老夫不是傻子,既然连皇上的禁令都敢违抗,又怎会将老夫放在眼里?”
白颍川慌忙道:“既然是二位少监大人,那便不是疑犯凶手了,想必是前来搜寻线索破案的!”
此话明显是在提醒谢琨,这二人既非凶手,抓之无益。
不想谢琨竟是冷哼一声道:“你二人所来为何,老夫无权过问。我与家师楚大人私交虽好,你又是后起之秀,老夫纵然爱才,可是公私分明,少不得今晚要以大欺小,带了你二人去圣上面前听凭处置!”
正待下令,只听江越道:“谢大人刚正不阿,晚辈素来敬重你为人,大人下令拿我,晚辈自然束手就擒。可是晚辈的师妹,是察觉晚辈今晚潜入寺中来查线索,所以尾随而至,目的是劝晚辈回去,却非有意触动皇上禁令,请大人网开一面,放她回去——”
谢琨见楚岳涵虽颇有几分武功,然则柔弱秀美,年纪又轻,心下思虑将这般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抓进大牢里去,似也甚不妥当,是以问道:“令师兄所言,可是事实?”
楚岳涵情知江越出言相护,一时心下大乱,暗觉无论如何不能令他一肩承担。
白颍川颇解其性,隐在她身后低声道:“你若不承认,子越便是罪上加罪,可莫要害了他!”
楚岳涵花唇紧咬,心下一阵剧痛,暗中又察觉江越将她的手轻轻捏了几下,一阵沉默,无奈之下微点了点头。
谢琨朗声道:“既然如此,倒也可恕。白大人,派几个人送楚姑娘回去,深更半夜,一定要护她周全!”
白颍川答应一声,遂点了四名亲信护送。
转眼分离乍,楚岳涵回头望着他,恍似又回到当日在越州,水露结界之中的场景。
他说送走了她,才有胜算,之后险死还生。
这一次又会如何呢?
圣上会怎么处置他?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身不由己越走越远,身形渐渐淹没在百名禁军之后,重重夜色之下,萧萧而去。
☆、明珠
冬气退列,寒梅凋谢。
满庭花树将开未开,恍似还是三分绿,七分白。
罗帐春闱中,伤者兀自昏睡不醒。
之前夜探鸡鸣寺,违了皇令,所幸皇上念其旧功,虽不曾下狱,然则八十军棍重刑也着实凶狠了些,回来以后便高烧不止,楚岳涵衣不解带在床前守了两日才略好些。
只是在他昏迷之时常啼哭,难免花容有损,眉目间显见几分憔悴之色。
好在江越恢复的极快,不过十日,又能在门庭内外自由行动。这天见日光正好,便独自在花影廊上,手里拿着一副精致的明珠耳珰痴想了半日。
近午,楚岳涵端了汤药来令他饮下,江越知她素来爱惜容颜,最近却一日比一日憔悴,心下不由大痛,牵着她的手坐在身侧,软语道:“这些日子我都没有好好陪过你,你心里一定怪我,是不是?”
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般贴心的话,楚岳涵水眸之中露出些许诧异之色,片刻摇了摇头,低垂下眉眼,也不说话。
江越认定她仍是责怪自己,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涵儿,你天真柔弱,去年与青莲之事,虽是一场幻像,也惹你伤心了许久。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抱歉,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你因此出走,当时,我真的只想自己死了才好!眼下你好不容易又回到我身边来,我去求师父,让我们成亲好不好?”
楚岳涵听他乍然间提及此事,只觉犹如梦幻一般,喃喃道:“成亲?”
江越叹了一口气,与她双额碰触,颔首道:“是!我不打算再放掉你,涵儿,我便是要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都好好待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答应我,好不好?”
楚岳涵难耐他温柔纠缠,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摇首,水眸微闭,珠泪悄落。
江越紧皱眉,慢慢抬手将她的眼泪擦去,可是沾了满手还落,末了竟不觉将手移开,侧头在她花唇上轻轻一吻。
“之前因为紫竹的事,我一直冷落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江越心下柔情万端,闭目与她唇齿胶合,软舌交缠,不想楚岳涵听了此话竟然全身一颤,霍然睁开眼,将他推开,起身摇首啼哭,花唇颤抖,良久才缓缓道:“师兄,我不该再欺骗你!其实,袁姑娘死的那天晚上,我是故意……带病出走!因为颍川告诉我说,你练会了‘天涯心诀’,我知道你人虽在袁姑娘那里,其实整个晚上都会看着我。当时,我只是为了和你赌气,所以才一个人骑着马离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追我,可是那时候我还觉得不够解气,就骑着马一直跑一直跑,从夜半跑到黎明,你也追我到了黎明,直到——感觉到袁姑娘可能出了事,才调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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