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道呢?”
“这道呢?”
……
海澜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少不得强打精神一一作答,有几次嬷嬷试着张嘴,看海澜微微摇头亦只得作罢。
……
又上路了。
因着走的并非官道,是以坑坑洼洼的,其余人尚好,独海澜撑的难受。只是不到下榻之处,又何处熬药,少不得强忍着。
雪华仍坐在外间,正向嬷嬷讨教如何管束下人,二人相谈甚欢。
马车停下来时,已近黄昏,路上只有稀稀落落的行者。一行人便在此处的缘来客栈落脚,姐妹俩被安在二楼的天字一号套房,其余人等皆住楼下。
车夫与护卫正在大堂内用膳,姐妹俩并未下楼,只于房内候着,嬷嬷便点了些精致小菜与竹筒饭让小二稍后送上去,又一面嘱咐小二代为熬药。
无意间却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对方摇摇头,示意不得惊动他人,嬷嬷会意地点点头,以眼光问询,对方佯做不识大摇大摆自身边走过,宽大的袍袖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正递纸条的手,嬷嬷眼尖,匆忙接过,又略等了一会,这才举步往楼上走而去。
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原来小二,正将托盘里的菜一样一样摆在离门口不远处一张可折叠的八仙桌上,海澜与雪华皆好好地坐着,嬷嬷方松了一口气,把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放回了肚里。
用完膳,略休息了片刻,忽听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门开处,身着酱紫色绸袍的掌柜亲自端了冒着袅袅白气的药上来,一面殷勤地笑道:“三碗药皆齐了,”忽又解下身上一个清洗得干干净净的酒葫芦,“待冷却之后可将药收在葫芦里——客官且放心,我已刷洗干净了。”
嬷嬷忙取了碎银子给他,一面感激道:“承你费心了。”
那掌柜也不推辞,忙将碎银子收了,口道:“多谢,多谢,”笑眯眯地转身下楼了。
雪华伸着懒腰去了里间,嬷嬷忙把那张纸条塞到海澜手中,海澜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并不陌生,遂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纸条上不过区区五字:三楼,品茗轩。
海澜忙趁热喝下一碗浓黑的汤汁,也顾不得接嬷嬷递过来的蜜饯,轻轻拉开房门往楼上而去,瞅着她急匆匆的背影,嬷嬷不觉轻叹了一口气。
品茗轩,并非只是品茗间,而是缘来客栈专为达官显贵抑或殷实富商所设,集品茗、听曲、下棋、字画欣赏、下榻为一体的豪华套房,较之天字号房间更胜一筹,是以整个三楼只一间品茗轩,价格自然也贵得离谱。
不过此时品茗轩却静悄悄的,墙角处半人高的树形灯盏把室内映得透亮直如白昼。一张光鉴可人的红木长案上,摆着一个鎏金异兽纹铜炉,炉上有一把黄澄澄的铜壶,欲开而未开,正发出“呜呜”的声响,旁边摞着一套描竹紫砂茶具细腻而精致。
一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悠闲坐在红木靠背椅上,腰背笔直得如一把出世的神兵,正盯着对面一把空无一人的红木靠背椅出神,上面铺着浅绯色锦垫,偶有微风从背后未合拢的窗棂带起嵌贝流光阁帘,在莹莹烛火中溢出满室华彩。
海澜乍一看到如此场景也不禁吃了一惊,醒过神之后便欲屈膝行礼。
那老者摆摆手示意免礼,指着对面座位让她就坐。海澜勉强按捺住心底的不安,轻轻盈盈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那老者看了她一眼,起身关了窗户,回座时恰逢水开,不断有白烟似的蒸汽自壶嘴冒出,便提起铜壶往早已分好茶叶的紫砂壶里注入沸水,但闻一股扑鼻醇香,然后将紫砂壶里碧绿色的茶水注入两个茶盏,再将茶盏里的水倒在一个紫砂小缸里,如是两番才将第三次的茶水放在海澜面前,笑着努了努嘴。
海澜姿态优雅地端起茶盏,放在嘴边啜了一口,唇边挂了一抹怡然自得的笑,“这是陇西的野茶,还是今年头一茬,涩味偏重但回口甚是清冽甘香。”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但笑不语。
海澜不解,心下愈加惶惑。
只不知,这秘而不宣的相逢,所为何事?
☆、第21章 外公
海澜终是忍不住打破了这静默。“不知外公来此所为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老者宠溺一笑,嗓音低沉而沙哑,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
海澜皱起鼻头,一脸的不乐意,“好外公,您就别跟澜儿打哑谜了好不好?”
老者不禁一乐,伸手往她额上一戳,“你呀,也只有在撒娇的时候还有几分像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望着与女儿神似的这张脸,微微一叹,“给你找神医啊。”
“不是有王大夫吗?”海澜不解。
“王大夫只能控制你的病情,要断根啊还得找他师傅——神医胡思文,只可惜他们师徒已形同陌路……”
“来不及了,”海澜脱口而出。
望着外公一脸惊愕,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突兀了,忙道:“几个时辰以前神医便关闭了济胡医馆,恐已人去楼空了……”
“可惜啊我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外公不必焦心,胡神医已给我开过药了。”说着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只略去了赠书一事。
老者一拍大腿,“澜儿,这可是你的福缘啊。”
海澜有些懊丧,“只可惜当时尚不知他是神医……”
“无妨,有缘自会再相见。”
海澜心头一惊,怎么外公说的与胡神医说的都一样,莫非……
她摇了摇头,暗暗责怪自己小心眼。
“如此也算放下了我一桩心事,”老者如释重负,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外公,您看此事当如何处理?”海澜微一思索,便将这些日子以来邹青查证的情况连同自己的分析一股脑端出,末了抬起泪水涟涟的双眼,望着老者。
老者默然不语,理了理身上玄色锦袍,半晌反问道:“你道当如何?”
海澜的面色在跳跃的烛火中愈发惨白似雪,“澜儿以为,定要为母亲讨个公道……”
“然后呢?”老者的语气淡淡的,淡得出乎她的意料,“与严松对薄公堂,就算他官威受损甚至身陷囹圄,你母亲就能回得来?你可曾想过,即便严松为世人所不齿,你母亲识人不明以致落此下场,死后还被丰城之人当作悲情角色传来传去,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海澜一下懵了,她只想到要复仇,要为母亲讨公道,没想到这样一来于爱惜声名的母亲亦是一种折辱,即使离世还背着这样一个污点。可就此罢手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看她如是纠结,老者的眸中有丝不忍,缓和了语气,“澜儿,外公与你一样心中着实恨毒了严松,可有一样,我们得顾全大局,顾全你母亲的感受——即便她已不在。
至于严松,他的日子未必好过,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吃了哑巴亏还得装作高兴,明明盼着有个嫡子好容易有了却又因他算计之心变成矮人半截的庶子,他千方百计想把张姨娘扶正图的什么,不就是想恢复严浩嫡子的身份么?”
海澜一时百感交集,坚强如她亦不免潸然泪下,耳畔忽然响起那须髯皆白的胡神医所言:“凡事不可掐尖,须留有余地。”
看她心思有所转圜,老者愈发语重心长,“严松一心想要成就的,就偏偏不让他如愿,如此不也算为你母亲出了一口气么?何况你母亲虽失望至极,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在意他的,否则也不会临走的那一刻还痴痴的等待他……你母亲自始自终都不希望我们同他翻脸。这对外公对你或许不公平,但至少场面上的相安无事是必须的。”
海澜点点头,“雪华不欲将来婚事为他左右,是以打算进宫……”
老者一声冷哼,“这严松也就是个孬种,当官发家皆要靠背后的女人,却又处处防备,以致感情名存实亡,也不知你母亲当初如何就着了他的道?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会哄女人外,简直一无是处,哼。”
海澜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外公你这话虽在理,可与我所言岂非风马牛不相及?”
老者也笑了,松了原本绷着的脸,“谁说的,他这样没担当的男人又哪里懂得真爱?对王氏的宠不过满足他可怜的虚荣心罢了,否则又怎会如此对待王氏之女?”
看海澜瞪着疑惑的大眼睛看他,又笑道:“王氏固貌美,但最打动他的却是既不像张姨娘一般媚俗,又不似你母亲常给他一种挫败感,仅此而已。人都已不在了,难不成精于算计的严松还会顾及她留下的一点骨血么?”
老者的话还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海澜又暗自琢磨一会方想通其中关节,末了忍不住道:“恐怕还是不免触景伤情吧。”
老者黯然点头,“你既想帮她,我也不拦你,且小心点就是,那丫头于那种环境中长大心眼自不会少。”
看了看海澜顾盼生辉的美眸,沉声道:“你也不用再找人查严浩,他的确是你亲弟弟……”
海澜急切道:“那我们……”
老者适时打断她的话,“事已至此,我们纵然证据在握亦无需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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