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的可重?”徐昭问出口。
黑风道:“本只是失血过多,并未伤到根基;可是很奇怪,当我们一行人在这里歇下后王爷就一睡不起了。”
一睡不起?!
段逸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刚准备打马直往村庄中冲去,一声急吼从徐昭的嘴里喊出来:“老疯子,先别动!”
众人都被徐昭这一声吼惊的一个激灵,可徐昭却无暇去看众人神色,而是面色稍白的看向不远处的一个残垣断壁之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趴在断墙上,睁着一双渴望而空洞的眼神,借着幽幽月光如鬼魅般直直的看向他们。
但,真正让徐昭惊骇的并非那娇小身躯骨瘦如柴的的模样,而是借着凄冷的月光在看清那小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了红褐色的斑痕时,差点惊叫出声。
众人也察觉到徐昭的奇怪,顺着她的眼神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李俏依旧是不以为意的扛着他心爱的大刀,在看见那小小的人影时,嘿的一声喜叫出声:“这还是咱们第一次看见这个村子里的人,娃娃,你怎么一人在这里?家人呢?”
说话间,李俏就翻下马欲要朝着那孩子走去,要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似乎都很怪异,如果能借由这个孩子找到他的父母,也许跟他们好好说说,他们就会请村里的土郎中给王爷看看伤势。
可李俏的脚步还没走两下,只听见嗖的一声箭响,跟着一尾银光从眼前忽闪而过,李俏煞那间站定在原处,双腿绷紧、腚子夹严,难以置信的看着只离他半步之远的箭羽,扯直了嗓子叫骂:“混蛋齐豫,你丫想射死老子呀。”
“笨蛋,你仔细看看那个孩子。”
听见同伴的提醒,李俏忙又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爬在断墙上不动的孩子,在他真的瞧清楚那一块块宛若快要剥落的红褐色斑痕时,纵然是他这个大老粗,也一时忍不住差点捂着嘴吐出来。
“这是什么?那个孩子的身上……”李俏伸出手颤抖的指着,回头就冲着身后的同伴喊叫。
徐昭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开口:“这个村庄不是排外,而是这里的人身上都生出了这些红褐色的斑痕,无法示面与外。”
“红斑毒疮。”段逸喃喃自语道:“这是疫情,是一种瘟疫。”
听到瘟疫二字,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要知道,再强大的人在面对只要发起就能死亡无数人的瘟疫面前,也会如一个胆小的孩子,望而畏惧。
可现在更糟糕的是,段清居然此刻正身在一个满是瘟疫的村庄之中。
段逸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策马直往村庄中疾驰而去,看见他绝尘而去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老家伙们各个跨紧马腹立刻跟随而上。
徐昭知道此刻自己是拦不住他们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冷静下来,赶紧想出所有预防瘟疫的方法,高声喊出声:“所有人用布条捂住口鼻,尽量不要大口呼吸,沿途看见任何东西都不要碰,赶紧接上段清立刻撤离;老黑,你带领几个人不要跟进去,在外面接应我们,你们来这儿的时间比我们久,周围的地形也比我们熟悉,我需要一个上风口的方向就地扎营,还要热水、篝火和清澈的水源。”
“可是娘娘……”
“这是命令,你要是不想让大伙儿都跟着染上瘟疫,可以不照做。”
黑风等人一下就被徐昭吼住,双眸含泪带愧的对着徐昭点头;当初是他们无知,居然将王爷带来这种地方养伤,现在已知大祸闯成,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力挽救;只是希望,一起都还来得及。
☆、013:蹀血一夜
在徐昭等人闯进小屋的时候,张茂仍在小心仔细地为段清擦拭着不断渗出来的虚汗。
这个站起来就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昔日举着长枪将她护在身后的男子,微微一笑间似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男子,此刻却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英气的长眉紧紧地拢着,似乎正在承受着体内无法言说的折磨,看着要人心口一疼,忍不住想要伸手呵护。
望见这一幕,徐昭担心的看向段逸,面对多年不见的儿子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段逸沉默的看着床上偶尔发出些微微轻吟的儿子,掩在袖子下的大手早就攥成一团,可脸上,依然是严父般的冷肃,抬头看向从他们闯进来后就猛地站起来的张茂:“他怎么样了?”
张茂张这张嘴,不明白怎么季刚出去迎接了这么一帮怪人,刚准备冷声呵斥他们是谁,跟着一起进来的齐豫在这时候开了口:“张茂,实话交代,不许多问。”
黑鸦队的纪律性是极强的,纵然是此刻心里颇为好奇,可张茂还是站直了身子大声回答:“王爷重伤未愈,高烧不退,这种情况已经持续整整一天了。”说到这里,他又一顿看向齐豫:“你们不是出去找法子了吗?法子找到了没?”
齐豫担心的看向床上的王爷,理也不理张茂那傻小子;倒是徐昭在这时候走上来,上下打量了段清一番后,忽然伸手就去扯他身上仅穿的雪白里衣。
张茂看见她这动作,忙上前阻止:“你这姑娘怎么回事,我家王爷岂是你能亵渎的?”
徐昭一剂冷眼扫过来,张茂呼吸一滞,晃晃分神间徐昭已将段清身上的里衣扯开。
专属于年轻男子健壮有力的身躯霍然出现在眼前,虽然心底深处闪过几分羞涩,可徐昭还是忍下尴尬,仔细将段清上下仔细的看了一遍,当目光落在他脖颈处的一个红斑上时,眼睛睁大。
看见她这个动作,站在一旁的段逸嘴唇发白的紧紧抿住,犀利清亮的眼睛也在此刻狠狠地闭上;无言中,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了什么。
徐昭纤细的手指轻轻地伸出去,刚准备碰触那块红斑,一下就被六老头从身边抓住:“你找死吗?”
徐昭看着紧抓着自己手腕的六老头,晃动的眼睛在这一刻亮如星辰,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无比:“我从不信命,你信吗?”
六老头怔住,就连紧闭着眼睛的段逸都在此刻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背影纤细如竹的女子;在这一刻,当所有人的心里都徘徊着一个可能的时候,她却说出这样一句话,真不知是太过无畏,还是太过无知。
“红斑毒疮曾经在二十年前的南齐盛都爆发过一次,瘟疫盛行之时,一夜之间死了近万人;作为南齐最大的都城之一,人口密集之最、商业发达之高、交通流动之大简直无法言说,可自那次瘟疫之后,十年之内盛都都宛若一座死城;至今南齐人谈起红斑毒疮都闻之色变,避如蛇蝎。”说到这里,段逸一眼深痛的看向徐昭:“丫头,听到这些,你还不信吗?”
徐昭看着段逸,看着这个纵然被关进大梁牢房中十数年都依旧潇洒自如、谈笑风生的老家伙却在此刻像是要对命运低头般的对她露出绝望的眼神;忽然,她也不知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股狠劲儿,一把扯回自己的手,跟着在众人诧异错愕的视线中,纤纤素手一下就按在段清冒着红斑的脖颈上,然后咧着艳红的嘴唇,笑的果敢无畏:“看,这就是我的答案。”
段逸像是看一个疯子一样紧盯着徐昭,跟着几乎是飞跑上前,一下就将咧嘴笑的徐昭狠狠地推开,瞪着充血的眼睛怒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那你又在做什么?”徐昭同样吼回去,指着昏迷不醒的段清看向段逸:“他是你儿子,他还没死,你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难道作为一个父亲,你不该对他充满信心,不该相信他一定能活下来吗?!”
段逸怔住,讷讷的看向因为怒吼而涨红脸颊的徐昭。
屋内众人,全部都在此刻低下了头,连什么都不明白的张茂都在此时像是明白了什么,慌张无措的眼睛先一会儿瞟一瞟昏睡不醒的王爷,一会儿又看一看和王爷相貌有好几分相似的老者。
就在屋内安静的快要连呼吸声都快听不见的时候,本是躺在床上一直昏睡的段清却在此刻发出一声类似于吃痛般的低吟,众人听见动静齐齐围上来,而那个一直阖着眼的家伙,却在这时候眼睫颤动的微微挣扎。
徐昭第一个凑到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干爽的手指忙乱的擦拭着他额头上又渗出来的冷汗。
段清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拖到了深沉的海面上,大海一望无际,看上去十分平静,可他却感觉到了深深地危险和惶恐;身体里似乎有一个很大的力量一直在拉扯着他,希望他就此沉入海中,可理智却又在提醒着他不能就这样妥协,更不能就此沉沦;因为敏锐的预感让他察觉到如果就此放弃,他恐怕再难回来。
就在这两股撕裂般的拉扯中,他陷入极度的煎熬和困苦挣扎里,在他觉得心口的那股气快要泄掉的时候,忽然额头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立刻神志清明,那暖暖干净的感觉,那盈盈淡淡的馨香,都成了他这一刻最大的救赎。
跟着,在这无声温柔的抚慰
,在这无声温柔的抚慰里,他终于找回意识,慢慢的睁开眼,只是等他看清楚眼前之人,雪白的嘴角咧出一个嘲讽的嗤笑,声音嘶哑:“原来,还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