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众兵听令。
紧随着马蹄声传来的整齐划一的步兵脚步声沉沉的压在众人的心头,看着从后面小跑上前的弓橹手,瞧着他们手中举起来的长弓箭矢,裴峥略显烦躁的微蹙着眉心,此刻如果只是他们,他们自然不会将楚恒的这些兵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他们还要保护这上百名的专门用来迷惑人的镇北军军属,这些人手无寸铁,虽说跟真正的老弱妇孺比起来,他们还算健壮有力,可毕竟民就是民,永远都没办法跟经过训练的军队正面对抗。
当初他亲口答应下阿昭和傅天泽,带出去多少人他就会平安带回来多少人,一个都不会少,一个也不能出事;亲口许诺,怎能轻言作废。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楚恒很显然是想利用他们将阿昭引出来;依楚恒和楚烨之间不死不休的关系,如果阿昭落在他手里,恐怕真的是九死一生。
“世子,我们不能拖了皇后娘娘的后腿。”一员翎羽卫在这时开口。
身为天子的亲信,他们自然清楚如果皇后落在这乱臣贼子的手中,可想下场会是怎样?本以为楚恒的出现只是为了阻止他们,亦或者是绞杀他们,却没想到此人的心机如此之深,竟是将主意打到了皇后的身上。
如果因为他们而让皇后陷落,那他们还不如直接在此时抹了脖子死了干净。
裴峥扫过一个个神色激愤的翎羽卫,自然是知道他们此刻心中的想法;只是眼下虽然局势对他们来讲很是不妙,可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说自己一定会赢?
裴峥慢慢移步到被保护在中间的守城小兵,问向刚才开口说话的那个小卒,“你们知道绿营有多少兵吗?”
此刻,这些守城的兵士也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看着赵队正在寒夜中凉透了的尸体,也慢慢的从冷静中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虽说这帮要硬闯出城的人是先跟他们对峙上的,可在赵队正被射杀后,反而是他们将他们保护起来。
虽然到现在他们还不太明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他们却清楚,刚才如果不是眼前这帮人,恐怕他们早就被自己的友军给杀完了。
小兵是个恩怨分明的,一双痛惜的眼神一遍又一遍的在赵队正的尸体上划来划去,最后,终于一咬牙,对裴峥据实已告:“绿营只是隶属于宗亲皇族的一个小营房,平常就是用来维护宛城附近的治安管理,人数并不多,满打满算应该有五千人左右;只是,虽说只有五千人,可这些人却配备着大宛最好的一切军资物用;因为是属于皇亲的一支小型军队,不管是用度还是花销,都是军中出了名的高;也因为他们负责城外治安,所以他们的兵器配备都是极好的。”说到这里,小兵一眼担心的看着裴峥:“这位大人,你看看他们的战马,在看清楚那些弓橹手中拿着的强弓强橹,如果我们要硬拼,绝对讨不了好处。”
裴峥赞赏的看了一眼小兵,能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深入浅出的将绿营的情况讲解清楚,这九城兵马司的人还真是要人惊艳了一把;“放心,如果真到最后要拼个你死我活,他们也绝对不会从我们的手中讨到好处。”
小兵神色一惊,眼睛清亮的看着裴峥;在这一刻,他不安的心像是被熨帖过一样,忽然就慢慢的静下来;虽说这位大人他并不熟悉,但是在这时,他却相信他口中的话。
小兵把头轻轻地低下来,最后一眼看向赵队正的尸体,声音呢喃:“大人,你放心,我们是不会给兵马司丢人的。”说完这句话,小兵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看向周围的兄弟,声音清亮,语句铿锵:“弟兄们,虽然到现在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王大人告诉过我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坦荡无悔、问心无愧,就算我们只是兵马司中最末流的守城将兵,我们也有自己的骨气,有咱兵马司的硬气;我不会管这些人到底再争些什么,也不会问他们口中的皇后究竟是哪个国家的,我只知道,咱们的赵队正被绿营的人杀死了,我要给他报仇,要将这件事告诉王大人;你们——跟不跟我一起干!”
小兵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夜色中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就劈中被护在中间双眼迷茫的其他守城兵卒的身上。
如果说,刚才赵队正被射杀他们因为失去主心骨而乱了一阵,那么紧跟着被自己的友军围困、命悬一线更是让他们初次感受到了距离地狱的最近一刻;人被逼急的时候,往往会处于自保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和反击能力;这位开口说话的小兵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如果发生这一切,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向来胆小的他,会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说出这番慷慨激昂之词。
这些守城的兵将,虽说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可是,从入伍的那一刻,军人的血性就扎进了他们的骨髓里;此刻,有人出声带头,
出声带头,那些快要被他们尘封的血性就像燎原的星火,一下就将他们点燃。
眼神中的怯怕消散殆尽,颤抖的手脚再次绷直,被丢到地上的武器也被他们依次捡了起来;本来,他们是被翎羽卫保护在最中间,在他们的外围,甚至还有一层手无寸铁的镇北军军属护着他们。
可这时,当他们挺直腰背拿起武器的那一刻,他们慢慢地从最中间的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翎羽卫和镇国公府的侍卫身边,手中的长矛利剑,齐刷刷的直指居心叵测的绿营将士。
裴峥再次激赏的看向那名小兵,欣赏的目光依次在这些守城的兵卒身上扫过;面对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居然还能举起武器反抗,这个王岳,真的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这样的兵将。
望见这一幕,坐在高头骏马上的楚恒先是一怔,跟着便仰头大笑起来:“裴峥,你不会认为有了这几十名守城小兵的加入,就能真的胜过我吧?”
裴峥扬起脸,在噼啪作响的火光下,从容真心的笑容出现在脸上:“我只知,人心所向,必能大胜!”
*
正阳宫内
随着徐昭的忽然出现,整个大殿的氛围都呈现诡异状态。
本来还处于被孙博刺激到震怒状态的林瀞瑶在看着徐昭时,却像是看着一直鬼魅,一双眼睛里全部都是惊恐,连雪白的脸色都变成了蜡色。
老孙头杵着龙头拐杖抻着脖子踮着脚的往徐昭身上看,见她虽然一身黑衣短装打扮,可身上的高华气度和眉宇间的灵动之气绝对不是寻常之人能拥有的;而更让老孙头在意的是她的身份,如果不是他的重听症又复发的话,那么他刚才是真的听到了她身侧的属下称呼她为‘大梁皇后’?
堂堂大梁皇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很明显还是冲着林氏来的!
孙博警惕的眯着眼睛,一扫先才对峙林瀞瑶时的咄咄相逼,看向徐昭时,却是一眼的审视,可见他虽然狷狂,但也绝对谨慎;在没判定来者之意时,他绝对不会贸然出击。
倒是在这时,保皇党中忽然有一个声音传出来:“哎呀!我想起来了,大梁的皇后名字就叫徐昭,是京城簪缨世家徐府的嫡女。”
此话一出,立刻就让本来还带着疑团的众人都做恍然大悟状;再看向徐昭时,眼神中都带着几分尊敬之意,只有孙博,却是更加危险地眯着眼睛,像一只躲在雪地里的狐狸,恨不能将徐昭的筋筋骨骨都分离开来依次研究。
徐昭赞赏的往保皇党一派的方向笑了笑,现在,她对这些敢跟林瀞瑶叫板的臣子们印象非常之好,一切敢和林瀞瑶作对的人,她都会视为朋友相待。
只是,跟徐昭的一脸亲和的笑容相比,林瀞瑶却是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紧盯着徐昭的那张脸;这张脸,和上官祁佑长的颇为相似,就连那轻轻一笑时嘴角扯出来的弧度都是那般一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是他的孩子?是那个贱人为他生下来的孩子?
林瀞瑶大受刺激,忽然拔声就是一道刺耳的尖叫,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站在下面的徐昭:“来人!将这个贱人杀了!杀了!——哀家不要看见她,不要看见她——”
众人都被林瀞瑶这突然的一声尖吼惊的一个激灵,再齐齐朝着她望过去时,就见这往日总是高坐在凤椅之上、端庄的穿着矜贵华服,拿腔拿调的指点着天下江山的女人却宛若一个疯妇一般,摇着头、晃着脑,随着她近乎癫狂的动作揉着四散下来的长发,张着血盆大口惊恐的指向徐昭。
徐昭也没想到林瀞瑶看见她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见她睁大的眼睛只是紧盯着自己的脸,伸手往脸上一摸,似乎像是明白了什么;回头看向冲上来就要抓她的御林军,跳起来就对着保皇党的方向大喊一声:“你们不是很好奇梁帝为什么忽然兵压大宛吗?不是在猜测梁帝此刻深陷在大宛最重要的那个人是谁吗?现在老娘告诉你们,那个人就是我;如果你们不想看见大宛血流成河,不想见到两国兵戎相见,一定要保护好我呀——我他妈要是死在大宛,楚烨会发疯的!”
徐昭的一连串鞭炮般炸响的言语,一下就让在场听见的每一个人都冷汗涔涔;在惊讶她如此彪悍的用词言语的同时,更一下被她点醒一个真相;可不是嘛,身为大梁的皇后如果嗝屁在异国,大梁的皇帝还会轻饶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