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妍,朕薄待了他么?朕念霍光知遇佐政之恩,他生时,朕毋动他一毫一发,死后,朕偕上官太后治丧,丧仪形同丞相萧何制,以辒辌车、黄屋送葬,给足霍家面子;霍光继妻显密谋鸩死朕嫡妻恭哀皇后,朕痛失爱后,却仍记念霍光辅政之功,纳群臣谏,封霍氏女为继后——阿妍,凡此种种,朕亏负霍家么?若非之后霍氏不念皇恩,图谋朕的江山,朕怎会下此狠手——”
“阿妍,谋反吶!上至尧舜,下及我汉室孝武皇帝,凡人主帝君,谁人可忍受江山为反贼所图而不动干戈?!是朕心狠……?”
“朕若无霍光,朕会是甚么样子?——阿妍,你说呢?朕若无霍光,朕会与平君、奭儿老于市井,一辈子安稳,世人怎知我刘病已不爱夫妻恩爱、平凡如常人地活过一辈子?”
皇帝多少年不曾这样畅叙过,这艾氏是皇帝龙潜时的故人,与故后许平君也是交好,刘病已喜怒皆不避此人。
艾氏抹了抹眼泪,提及故后,心中难过不能言。
因说:“陛下心思,妾全知道。陛下与寻常帝王并不一样……陛下这般离奇的身世遭际,古来帝王,绝无有二。自幼长于宫廷的储君,必心念皇位,贪恋皇权,但陛下不同,陛下为霍将军推至高位,皆出人意料。那年月,昭帝继位,大赦天下,陛下龙潜时已非戴罪之身,又与平君结为夫妻,生子奭儿,原该平平淡淡、幸福美满度一生。”
她所言令人动容。刘病已只觉字字句句皆戳他心窝子。他那般凄苦的身世,能安稳快乐度生活已是难得的奢求,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为帝为君?无求,便无贪欲,霍光的出现于他而言,难知是福是祸。
霍家将他推至高位,却夺走了他相濡以沫的发妻。
也许重头再走一遭,这并不是刘病已所想要的。
皇帝忽然问:“阿妍,你恨霍家么?”
她反问:“陛下恨吗?”
皇帝眸中星芒消落,恍惚道:“霍家乃佐政……”
便念及霍光这多年来忠心耿耿,不忍说了。
艾氏一向柔婉,这时却激愤道:“妾恨!每思及霍氏鸩杀平君,妾恨不能将其啮骨噬肉!”她忽双手覆面,哀哀哭了起来。
刘询叹息道:“如今这深宫,能记住平君的,不过尔尔数人。……朕却永远记得那年春光烂漫时,你与平君并立桃树下的样子,平君笑得那样欢喜。”
===============分===割===线=============
征和年,天下大乱。
武帝自博浪沙回,沉疴愈重,自知大限将至,当是时,太子为佞臣江充构陷,拥兵自重。
皇帝布诏征调三辅军归丞相统辖,挟制太子。
悉日三辅之地如今将成战场,太子军与丞相军两相对峙,太子因慑于君王龙威,据地扎营,久不敢动。
太子数月前得贵孙,做了祖父,他也老了,不再有年轻时的魄力,也因汉室开朝传至武帝,“举孝廉”拔擢人才,朝廷与民间皆重“孝”字,太子扎营与皇帝军相持,乃背“孝”忘道,太子气势上先输皇帝三分,因此举子不敢动,有待宰求死之心。
这一日,月色初蒙,太子出营亲察动静,忽见长安那一隅赤光冲天,因不知是祥是灾,乃察长安会否走水。再观,惊察红光漫天之处,乃内畿天子所居之地,大骇,慌择灵台丞入谒,问清缘由。
那灵台丞观之又观,脸上酌由惊至喜,再转骇,又至悲,复生喜,乃环复再变。太子见这般,更是搓手惊哀不定,终于问:
“灵台丞,长安赤光冲天,此象当如何解?”
灵台丞拱手行谒,叹一口气,犹疑再三,乃说:“此象下臣只能叙,不能‘解’。”这才向太子细说:“此象……乃环罩天子之气,红光为赤,赤为尊,以云气象,此气尚是初生……”
太子道:“未央宫乃父皇所居,复生天子之气,极妥当。”
“不妥不妥,不妥,”灵台丞摆手,连说三个“不妥”,向太子解道,“太子殿下,下臣方才所说——‘以云气象,此气乃初生之天子气’,陛下已垂垂老矣……”说到此处,便住了口,惊骇之下,教太子“附耳过叙”。
太子便附耳。
那灵台丞四下瞻顾,见极安全,才向太子贴耳道:“殿下,此气非指陛下,初生天子之气已聚,当主……当主……”
灵台丞狠叹一口气,极为忧心:“……主改朝换代吶!”
太子讶异非常:“此话不可深言!不可……胡说。”因压低声音小声道:“父皇年迈,恐信佞臣,误了大事!这‘天子之气’既已有出处,想来父皇……唉!我既受困于此,此时父皇仍未废吾储位,这天子之气原当聚拢我处,却……我已不盼大位,只愿父皇长命百岁,惩奸除佞,保我大汉江山万代!”
此时太子据并不知此“天子之气”聚拢之处乃他太子宫,而这星象所示之天子,正是他出生旬月的长子嫡孙。
太子仁厚孝义,知星象已出,旧主宾天大限不远。
因面朝未央宫长跪,泣泪涟涟:“儿祝父皇长乐康健,万年无极……儿愿高祖皇帝能开天眼,救救我大汉!儿……不孝。”
未几日,太子因拒捕受辱,吞剑自刎。
太子宫婴儿啼哭却响了彻夜。
这宫室之上,赤光不绝。
☆、第13章 南园遗爱(3)
官道上一骑扬尘鹄奔而来,掠起尘土滚滚。马上坐一人,这人着官服,戴笠帽,将帽檐压得极低,近得一处短亭时,忽勒紧了马缰。
那马燥烈地蹬开后蹄,当空长嘶。这官人狠勒马缰,口咄:“畜生!莫伤人!”
原来,原本一望平川的官道,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坐地老媪,正挡了那官人的去路。那官人急下马,询问道:“老媪因何在此地?可有被吾畜生伤着?”
老媪因说:“老妪身弱病多,今得大不幸,蒙大冤,唯廷尉监可托付!廷尉大人可救也不救老妪?”
那官人大惊:“老媪怎知某为廷尉监?”
老媪笑道:“老妪在此处迎候多时,此道乃廷尉大人复命必经之道。老妪蒙深冤,闻听大人仁厚,故此拜命。”
说着便将那官人迎入短亭。亭中已备瓜果茶水,有一盏茶是那老媪喝过的,可见方才她便悠闲等在此处,远见马来蹄踏,才滚坐地上,拦了一人一马。这老媪行事言笑晏晏,却又不像蒙大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之辈。当真教人困惑。
老媪温茶倒水,道:“邴大人喝一碗茶,这一路赶,怪累的。”
原来这官人乃廷尉监邴吉,为人忠厚老实,刚正不阿,此趟赶路是为皇帝宣召,巫蛊事发后,太子吞剑自刎,皇帝震怒,因召列臣回宫,尤其持重这廷尉监,需查办巫蛊案善后事宜。
刚入京畿,谁知却被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媪给拦了。
邴吉细察那老媪,却见她虽上了岁数,然面容端庄,装束亦清爽干净,与市井之妇十分不同。心忖这老媪到底是何人,怀有何冤屈值当她这般滚地拦马,见她这谈笑之间的从容,却又不像蒙深冤的。也是奇。
因问:“老媪乃何人?何故出现在此处?又为何……能知某姓甚名谁?”
老媪不答,只笑着将一盏茶推至他跟前。
邴吉喝了茶,因说:“某身负皇命,不能久滞,这便告辞。”
老媪也不拦,却在邴吉起身欲走时,忽道:“邴大人,大汉皇祚皆在你一手,你当真撒手不管么?”
邴吉犹怔,因停下脚步,转头说道:“皇命在天,大汉皇祚自在陛下手中,这老媪,莫胡说。”
那老媪也不愠恼,只笑:“那便不说这些。老妪有冤,邴大人身为廷尉监,也是不管么?”
邴吉因觉她似在开玩笑,但那老媪却又口口声声喊冤,这又如何解?便又坐回去,说:“有何冤屈,便说出来,若戏弄某,某绝不轻饶。”
老媪道:“邴大人回京已晚啦,昨日老妪夫君已死去,邴大人如何还我夫君一条命吶?”
邴吉心说我又不识得你夫君,怎地你夫君之命还须我来还?便说:“如今这世道,枉死几人也是有的。若冤屈能昭雪,也算圆满。”
“唉,”老媪一叹,“旁人的冤屈昭雪容易,老妪的冤屈……难啊难。”
她这才有些悲伤的意思。
邴吉因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脚下,焉得有魑魅魍魉作祟?冤不得昭,此乃稀奇事!你若有冤,必会昭雪,怕只怕你——满口胡诌。”
“也要看这冤……是因谁而屈,若屈大了,只怕廷尉监也不敢管。”
邴吉为人刚直,平生最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些鬼鬼祟祟,因听见这老妇人话中暗刺他包庇“鬼祟”,更是气不过,因说:“我不信天子脚下,尚有我廷尉监不敢管之事!你倒说来,是谁冤死你夫君?待某为你主持公道。”
老媪说:“是我那夫君的生父,邴大人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
“哦?”邴吉道:“那便是你公爹?你公爹杀了你丈夫?”
“‘杀’字倒有些过了,我丈夫他爹虽非刽子手,但也是他亲手逼死我丈夫,连累我儿死,我好孙儿无人照管,你说可恨不可恨?”
相似小说推荐
-
古代小媳妇种田记 (红莲殿下) 2016-07-16完结等我老了,就住在一个人不多的小镇上,房前栽花,屋后种菜。自己动手做饭,养一条大狗,日出而作,日落而...
-
眉间血 (陌上人如玉) 若初VIP2016.07.10完结前世遇人不淑,错爱一生,付了性命不说还落得一个妖妇之名。重活一世,只求安康喜乐,远离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