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南东窑产的,因着花纹模具缘故,只产了这么一批,要查起来倒也方便,道是都让京西胭脂铺的给收了。”那寺吏禀道。
“京西胭脂铺?”项瑶作是讶异地出声。
项筠亦是被她惊了一跳,心开始莫名狂跳,双眸惊疑不定地凝向她,听她喃喃了项蓁的名字登时心里一紧,没想到那竟是项蓁央项允沣做的小本生意,一面暗恼项蓁不好好选罐子,一面又恼了大理寺查案子的能力,怕这么挖下去把项蓁挖了出来,那个胆小的指不定把自个供了,起了一丝慌乱之色。
“禀大人,小的胭脂铺的人带来了,要提审吗?”
霍准自是颔首,起身出去,顺道请了宋弘璟一道。
牢房里,一下只余了项瑶项筠二人,与看守的寺吏。
“妹妹似乎很紧张?”项瑶突然发声,慢慢踱步到了项筠面前,嘴角含笑,眸光里却是一片冷意。
“你想干什么?”项筠见她挨近,愈发心慌,却不甘弱了气势,奈何手上脚上镣铐作祟,在她面前生生短了一截。
项瑶近一步,她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已经抵住墙壁,落了矮势,而司雅等人像是看不到似的,任由项瑶为所欲为。
“项瑶!”项筠低低喝了一声,声音染了紧张。
项瑶俯身,掐住她的下颔,一抬手便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来,曾经有多疼爱,如今就有多憎恶,随即像是碰了脏东西似的抽了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挑了嘲讽笑意,“对付人连人都不看清楚,该说你蠢呢还是蠢呢。”
“你……该死的,你会不得好死的!”项筠被她如此戏耍,堪堪是火烧了头顶,理智全无,恶毒诅咒道。
项瑶倏地凛了神色,目光里是彻骨寒意,“项筠,我会亲手送你下地狱。”
项筠正瑟缩惊惧之际,忽然听见门外霍准的声音,伴着门锁打开的铃琅响,暗暗松一口气的同时恢复了嚣张态度,“这就是霍大人办案的效率,关押一个无辜的人与嫌犯同室,若是出点差池,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宋将军,今个初几?”霍准忽然风马牛不及地问了道。
“初六。”
“啊,是结案的最后期限了。”霍准像是才记起,皱了眉头。
项筠觑着他那模样,勾了嘴角,“我劝霍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的好。”
霍准应是,“来人,带证人。”
项筠一见来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黑瘦姑娘,并非项蓁,半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露了轻松神色。
“把你方才说的再同项侧妃说一遍,看项侧妃能回想起什么。”霍准笑得意味深长。
那名女子喏喏应是,抬首瞧了项筠一眼,当即惧怕地垂了眸子,张口徐徐道,“小女是在京西胭脂铺作香料,香粉的,那天有人找上我让我调制香料,我原是不想接的,怕……怕出问题。可家中母亲病得很重,急缺银子,就……就接了,这是那人写的几味,我也没想到调出来竟是毒害小皇孙的燎毒。”
女子拿出的纸上确是写了几味药材,项瑶瞟过一眼,目光定在了上头,回转项筠身上,见她亦是盯着纸张瞧,“这字迹是妹妹的罢。”
项筠心中震惊,那名女子所说恰是她与项蓁的交易,只是模糊了几点,竟变成和她的,还拿出自个笔迹书写的纸,她哪会这么笨的留下这般切实证据,“不,这不是我的。”
宋弘璟无甚表情地递了项筠先前的一幅作品,末端落了她的小印,作假不了。这一对比,很快就显了结果,霍准拿着纸张,“项侧妃,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何话?”
“不,我是冤枉的,那不是我。”项筠这下着实是慌了,怒指项瑶,“是——是她伪造的,霍大人,与我无关呐。”
只是再没人相信她无辜。
就算项筠喊破了喉咙,都改不了霍准定案的事实,不期然对上项瑶盛了痛快笑意的眸子,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那句送她下地狱的寒意,此刻颤抖不停,哭得通红的眼睛深处,绝望与恐惧四溢而出。
“我要见王爷,让我见王爷。”到了最后,看着司雅送上囚服,项筠只哭喊着这一句,似乎将顾玄晔当了保命符,随着呼声渐小,项筠激动发颤的身子下面竟淌下血来,汇聚成小小一摊,触目惊心,往下落了一眼,彻底昏了过去。
项瑶的目光亦是落在那摊血迹上,转向血色褪尽显了苍白的项筠,拧了眉梢。
☆、99|97.
初雪纷至,清晨分明还似飞絮,飘飘洒洒,到了午时,乌瓦之上青泥地里已经铺白。
廊庑下丫鬟端着海棠雕漆方盘,脚步匆匆,于芷兰苑门前叫人拦下,经了仔细检查才被放行入了里头。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女子凄凄切切的哭声,唤着要见王爷。
门外,身着乌衣劲装的玄铁营卫置若罔闻,作了囚禁看守,这些人是宋弘璟手下,自是为将军夫人抱不平,偏偏里头那个有孕,延后发落,心里头都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儿暗地里刁难。
积雪簌簌而落,蓦然响起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
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拱月门外,顾玄晔身着朱墨色银鼠鹤氅,衬得眉目修长清润,堪堪立在了庭院中并未再靠近。
“王爷。”宋平拱手行礼。
屋子里蓦地响起瓷器脆裂的响儿,传出女子压抑激动的询问,唤着王爷,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顾玄晔眸色复杂地凝着那扇闭合的木门,听着门内女子嘤嘤哭声,浮了一丝心软却很快隐去,他方下朝回来,因着这事忙得焦头烂额,如何都想不到项筠竟会为他……犹记得初遇时那人温言软语哄着一摔倒的小孩儿,那么温柔纯澈,叫人忍不住想细心呵护,后来他也是那么做的,与她在一道那些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都远去,内心平静,温柔缱绻,直到后来他登上皇位,原以为可携手一生,却没想过她的性子并不适合后宫,终究成了后宫权势的牺牲品,令他痛彻心扉。
再得机会,他想重新寻回那份安宁,却也隐隐察觉似乎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可依然疼宠至极。有了预知后,他并不需活得如此小心翼翼,像是有了通往皇位的捷径,却未想横生枝节。
景元帝的怒斥牵连,非一个不知情可以揭过,整个蔺王府连坐,玄铁营进驻看守,待项筠产子后再行发落。
顾玄晔肩上落了雪粒子,顺着脖颈似是滑了进去,一片彻骨冷意,仍是未动。孩子……禁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生在皇家却留有一份天真,想着孩子是在期待下出生,而非关系个中复杂利益,所以他给项瑶喂避子药,孰料最后竟再没机会。
思及此,顾玄晔掩了掩眸子,落下一片阴鸷,项筠那孩子他要,人……罢了。
“王爷。”身后一道清冷女声响起打断他的思绪,外罩浅蓝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的安瑾站了身后。
顾玄晔回神,眸光落了安瑾略是苍白的面上,想到这几日因着记忆错乱而冷待,而她始终温柔等候,一如上一世那模样,“王妃怎不好好休息。”
安瑾摇头,出了这么大事如何休憩得了,温婉开口。“太后罚的经书尚写了一卷未到,出来透口气,远远瞧见王爷遂过来瞧瞧。”
顾玄晔闻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更添心疼柔软,心思几转,替她拢了斗篷,“回罢,我陪你一块抄。”
安瑾清冷的眉眼漾开笑意,柔柔道了声好,余光扫过被握住的手,驱了稍许寒意,因着他的态度转变,心底涌起一丝丝企盼,兴许,兴许这未尝不是桩好事。
踩着身后传来那女子凄厉叫声,与顾玄晔一道旋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屋子里,玉绡看着扒在门上,五指泛白的项筠,猛地对上其双眼布满血丝的狠戾模样,被骇得退了一步。
项筠面上泪痕未干,紧紧咬着嘴唇,眼睛里露出一抹绝望来,只喃喃着他走了,走了,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仿佛分若两人,一个抚着腹部笑容温柔,一个满目阴鸷歇斯底里,两者切换自如,把玉绡吓得缩了角落,庆幸屋子里伤人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我有了王爷的骨肉,王爷怎么忍心置我不顾。”说罢竟笃定般绽开笑来。
玉绡瞧着心中大骇,自个主子已是不正常模样,谋害小皇孙其罪当诛,待孩子生下等的便是午门问斩,就算是王爷都救不了小姐……
***
项瑶同宋弘璟自天牢回来,翌日一早就去了樊王府,没亲眼见过始终挂心,待入了苑儿,就听项青妤招呼丫鬟扶了她坐下,后取来盆水,里头泡了艾草、芙蓉、桂花,还有大吉大利的金桔,浸了帕子要替她拭脸。
“别躲,去去晦气。”项青妤忙是道。
项瑶抽了抽嘴角,还是任由丫鬟将巾帕敷在面上,一边含糊道,“昨个回府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叫人这么做了,我得蜕几层皮才够。”
“胡说八道,又不是蛇,还蜕皮呢!”项青妤没好气地推了她脑袋,遣了丫鬟退下,余下姐妹俩说话。
“你要对付项筠何至于把自个搭进去,大理寺天牢你当是好玩的!”一提起,项青妤又来了气,真是后悔应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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