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柏吼得杨二嫂子闭嘴了,岑二娘却被他厉声暴喝的狠戾模样吓得抖了抖,挪着身子,要脱离他搀扶着她的手臂。
立柏顿时清醒,轻柔而坚定地稳稳扶着岑二娘坐到远离杨二夫妻的靠窗位置,并柔声对她道:“姑娘别怕,我怎么也不会伤害您的。请相信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岑二娘木木地望着对她笑得格外和煦的立柏,他眼里满满都是对她的疼惜和关怀,全无适才怒吼威胁杨二嫂子的阴狠暴戾。不过转眼,立柏又成了那个从小到大都护着她的大哥哥。
岑二娘默了默,缓缓点头。
立柏见她不再拿防备惧怕的目光看他,心中大石顿落,他笑得更真诚:“笔墨我都已备好,在外面,我这就去拿进来,把卖、身契写好,让杨二嫂子签字按了手印,咱们就回去。可好?”
岑二娘看屋里还有其他人,目露迟疑,又想着今夜她受了惊怕,天时亦晚,那三万两银票,还是等往后再抽时间出来存好了。须臾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立柏见她同意,便转身出去捡了掉在地上的笔墨回来,提笔三两下写了一份卖身契,递给杨二嫂子看。
岑家乃百年书香世家,族里不论嫡支旁支,男女老幼,主子还是奴仆,都识字,没有一个白丁。哪怕是最下等的粗使小厮、婆子、和门房,都能认几个大字,会写自己的大名。
杨二嫂子跟在林氏身边多年,也是识字明理的。只是一步行错,便如坠深渊。她恍恍惚惚,大致扫了眼契书,见内容无误,便提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又将右手大拇指染上朱红,在自己的名字上按了手印。
此时,苗五已替杨二包好伤口,林五爷识趣地领人退到外面守着。
立柏将房门掩上,岑二娘已缓过劲来,她走到浑浑噩噩、全无精气神的杨二嫂子面前,把耳朵附在她唇上方,面无表情听她说了那藏匿证据的地方所在,便将卖、身契装入荷包,与立柏一道出了院子,辗转大半个时辰,回到西府梅园。
☆、第十七章 过往
岑二娘回到梅园梳洗后,躺到自己卧房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今日,她不仅从杨二夫妇口中得知了惊天秘闻,还险些失手撞死杨二。此前,她虽在杨二夫妻和高氏那里放过狠话,说要杀了他们。可真正动手,险些误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这些年,因着生活环境的复杂,母亲体弱不堪,她早早开始学着管家,与面慈心狠的高氏、冯氏周旋,也听多、见惯了内宅杀人不见血的阴私手段。
可她毕竟还是个被父母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没有真正直面过鲜血和死人。
陡然见着杨二被她撞得一脸血肉模糊,那种冷到骨子里的恐惧,让她怎么也忘不了,一闭眼就是杨二倒在地上一脸鲜血的模样。
岑二娘一夜未眠。
第二日,她早早起来,去暖梅堂与父母兄弟用过早膳,等兄弟都走了,才避开林氏,悄悄与岑二爷说了冯氏那胎的来历。又把自己昨晚的经历,简单说与岑二爷听。只略去了她砸晕杨二、夜不成寐的那段儿。
岑二爷对收留鹏儿并无异议,陡然听到冯氏那孽胎的来历,也是十分震惊。惊讶之后,他见女儿脸色难看,便关切地问了岑二娘几句,被岑二娘绕开了话题。还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精神不济,又晕睡过去。
林氏虽一颗心扑在丈夫身上,但也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她拉着岑二娘闲谈欲探话,却被岑二娘敷衍过去,最终也没问出什么来。
岑二娘还要出门将银票存入钱庄,便从暖梅堂出来,回到梅园,打算再做丫鬟打扮出去。
可换好衣服后,她突然想起,之前她已将二房所有的银钱,都存入了钱庄。再过两三日,待他们一家离开岑家,前去安坪镇,还要花不少银子。
此外,他们离开岑家了,立柏和疏影的卖身契也要还与他们,还得给立柏五千两银子,让他去东城盘个小铺子,再买个宅子,还得给疏影准备嫁妆。她便在三万两银票里抽出一万五千两,藏到自己床前暖塌下的青砖下,又将那块活动的青砖盖上,把暖塌移回原位。
做好这一切,岑二娘才从卧房出来,戴上疏影给她备好的帷帽,与守在外面的疏影,一前一后地从梅园出来,直奔梧桐院,与守在侧门的立柏一起,出了西府。
照例在街上人群中转了转,岑二娘才同立柏一道直奔祥福记,在里面掌柜殷勤接待下,以她的名义存了“嫁妆”银子。
为方便以后存放,岑二娘将那一万五千两银子全换成金子,一共兑换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她让掌柜的给换了一百两的金裸子,方便携带,余下的都换成了金票。
岑二娘想着,这金票虽易携带,但去安坪镇那小地方,怕是不好兑换,便想着,还是拿些银票好使。她想到之前那两万多两白银的存根儿,还在她的荷包里,便拿出存根儿,与掌柜商量,兑换了一万两白银的银票,用来置办出行用具、买马车、雇镖师、准备土仪亲礼等。
从钱庄出来,岑二娘与立柏一路拐道去了柳树胡同。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仅没让岑二娘头晕,反而给了她奇异的安全感。
岑二娘精神松懈下来,跟在立柏身后,悠哉前行,想到之前从高氏和冯氏那儿讹来存下的“嫁妆”银子,她不禁开始思绪飘飞……
在大景,说起嫁娶事宜,不得不提到景太祖。
太祖少年登基,与元后鹣鲽情深,封后不到一年,元后便怀有身孕,时年元后十五。元后有孕本是幸事,可因着元后年幼体弱,胎象从一开始便不稳。
御医曾建议元后落下那胎,将养一下身子,过几年再准备生子也不迟。但元后执意要保下那胎,最终亏空了身子,生产时一尸两命。
太祖大悲且怒,要株连给元后保胎却失败的十几名御医的三族。另有御医联名进谏:女子早嫁早孕,本就于自身和胎儿都不利。元后年幼体虚,本不该产子,是元后执意保胎,才造成最终的一尸两命。坚称太祖不应处罚那十几名御医。否则,他们整个御医院的医官,都要集体请辞。
太祖闻之怒甚,坚持连进言的御医们,都要一起杀。可若是如此,以后恐怕没有医者敢做御医了。那王公大臣、皇亲贵族们,去哪儿看病?这怎么行!
最终,盛怒的太祖被满朝百官劝谏,终于恢复理智,冷静下来,释放了一干涉事御医。
经此一事,太祖便颁布了一条女子“十五议嫁,十八而婚”的《适婚律令》。《适婚律令》规定女子十五及笄,才可议嫁。而男子十八及冠后,方可娶亲。
这条律令颁布后,女子晚嫁了,果然对其本身和腹中胎儿都有利。
于是,这条律令便一直保留至今。
从太祖至今,已近两百年。如今女子,尤其是高门大户里未出阁的少女,晚嫁者多。大多都是十五及笄后才开始议嫁,准备嫁妆。
然而自上任景明帝继位后,大景西南、东北各地,战事纷起。官府大量征兵,虽最终打退了蛮夷,但激战数年,大景的青年劳壮力战死者甚众。结果,整个景朝老弱妇孺居多,造成军队人数骤减。
景明帝为平衡人口,便修改了《适婚律令》,规定:凡女子年满十三开始议嫁,年满十五已及笄了,便可嫁人生子。而年满十八者,则必须出嫁。年满十八而不嫁者,其人或其家庭,将被罚银五十两,或者由官媒婚配,强行令其出嫁。至于男子,年满十五则算及冠,及冠可便可娶亲。
同时,先帝景明帝和当今景暄帝,都鼓励寡妇再嫁。
修改《适婚律令》后,平民和商户家的适龄女子,多半十三便开始议嫁,十五出嫁。但几乎所有官宦世家和簪缨世族家的女孩儿,大多沿袭旧令,都还是十五开始议嫁,待年满十八才出嫁。
岑二娘今年六月才满十三周岁,还未开始议嫁,她却已经在钱庄里为自己存了大笔的“嫁妆”银子。
思及此,岑二娘蓦地脸红了。
立柏走在前面带路,他一直密切注意自己身后的动静,突然一直跟着他的脚步声停了。他猛地转身往后看,就怕岑二娘被人掳走了。待他见岑二娘安然无恙地伫立在身后不远处,紧绷的心弦才略松。
立柏走近岑二娘,轻声问:“姑娘,怎么不走了?”
“无事。”岑二娘庆幸:幸好自己戴着帷帽,不然大庭广众之下莫名闹了大红脸,还真是不好见人,她轻吐口气,“走罢。”
“好。”立柏转身继续往前,不过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他以为先前岑二娘停下,是因为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纵然岑二娘是大家小姐,但她自小便聪明可爱,不仅模样讨喜,小嘴儿更甜,天生自带哄人本领,再加之记忆和悟性遗传了岑二爷,十分出众,学什么几乎都是一学就会。不仅在西府受宠,便是东府和南府的长辈们,也甚是喜爱她。
岑二爷对子女实行的都是放养政策。而岑三老爷则几乎从不管孙子孙女,他一心扑在能给他脸上增光的岑二爷身上。
岑二爷从不拘束孩子。自小,岑大郎和岑二娘只要学会了父亲和先生布下的功课,就能在小厮、护卫的陪同下,外出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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