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玄气得瞪了他一眼:“你就少卖弄口舌吧,这一路上好好照顾阿娘,若是惹了半点是非,瞧我怎么收拾你!”
延休正色抱手:“阿兄放心,延休绝不会给阿兄出气的机会。”
众人禁不住都笑了起来,离愁别绪倒是被冲淡了许多。
琉璃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掠过,孩子们身后的那几张面孔同样是她最熟悉的,却也多少有些不同了,苏味道夫妇气色鲜亮,带着前程见好的飞扬意气;韩四夫妇则愈发稳重,眉宇间刻着几分经年行医的疲倦;小米和阿景变化最小,却也有了管事的沉着模样。再远些的地方还站着几位脸孔陌生的护卫,正是这两三年星陆续投上门来的,不知怎地,琉璃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异样的熟悉感,此刻看去仿佛更加明显……拉车的健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琉璃回过神来,低头抱了抱光庭,又和众人点了点头,这才在一片“保重”声中扶着紫芝上了车。
车轮滚动,很快就将半山亭抛在了后面。琉璃目不转睛地往后看着,直到山路一个转弯,将亭外的人影全部遮住,也没舍得挪开视线。
紫芝轻声道:“娘子放心,小郎君们这几年都长进了好些,一定会过得好好的!”
是啊,他们一定会好好的,而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不管是留下的还是离开的,不管是享福的还是操劳的,他们过的也都是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就比什么都好!看着被马车飞尘遮断的来路,琉璃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了车帘。
在马车的外头,垂拱元年的秋光依然明媚无比,那满地凋零的槐花有如昨日风流,枝头新染的枫叶恰似今朝新贵,正是辞旧迎新、如火如荼的好时光。
西行的路上,一切却是格外繁华而安逸,路边的邸店酒铺触目可见,路上的车马驼队络绎不绝,有逐利而行的商队,也有出门游历的学子,有探亲访友的闲人,也有身负王命的使团。延休原是头一回出远门,跑前跑后地事必躬亲不说,但凡遇到使团商队,更要前去攀谈一番,回来便跟琉璃卖弄见闻。
琉璃笑他:“平日瞧着你比五郎还沉稳点,没想到出门之后却是一样的猢狲!”心里不免欣慰:延休的性情眼见着开朗了许多,待人接物也更加周到谦和了,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延休脸上却添了几分认真:“出门在外,孩儿自然不敢躲懒。再说阿娘此去原是要探查西疆风情的,儿子别的事都帮不上忙,也只有四处多去查访查访了。”
琉璃怔了一下,摇头道:“你还小,很是不必为这些操心。”这一次,她重回西域,其实画画还在其次,主要是如今边疆不宁,武后有心提拔兴昔亡可汗的子孙来安抚突厥各部,而她自然也就成了探查人心所向的最好人选;此事她并没有对孩子们多说,没想到延休竟是如此明白……延休笑道:“阿娘放心吧。儿子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哪里就操心了?何况这里天高地远,风土人情都和京师不同,就是为了长些见闻,儿子也该到处走走的,不然岂不是白走了这一回?”
眼前这张笑脸,分明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秀朗。琉璃心头一阵酸涩,努力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延休的背后,那片被秋光染成深浅金色的原野正在群山环抱间舒展着广袤的身躯,山顶上的白云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果然是天高地远,一如当年。、这一趟远行,无论是一个开始,还是一个结束,他们都不会白走。
只是越往西走,琉璃的心情却不免变得越来越沉重,沿路的许多驿馆、酒铺,都是她和裴行俭从西域回长安时路过的、住过的,那些久远的往事,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此刻陡然瞧见,勾起的回忆却是鲜明无比,仿佛早巳刻在了骨子里,因此触动的伤痛自然也愈发尖锐——她却自虐般地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处。
在这样的心绪激荡里,转眼已近十月。河西风霜渐冷,一行人来到凉州境内,走了几日,前方十字路口的一排柳树后,赫然出现了“云威邸店”的招牌。
琉璃坐在马上,怔怔地瞧着那处熟悉的建筑,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延休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奇道:“这家邸店难不成很有名?”转头瞧清琉璃的脸色,顿时不再多问,只吩咐随从:“今日就在邸店落脚,快去让店家收拾出最好的院子来!”
那随从不多时便跑了回来:“今日巧了,邸店里几个小院原是都被商队包下了,不过小郎君先前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愿意让出两个院子!”
延休松了口气:“你去道声谢,就说待会儿我会亲自送几色礼物过去。”
琉璃慢慢地透出了一口气来,踩镫下马,走进了邸店的大门。这些年里,这家邸店似乎并未易手,屋里的陈设虽然翻新过,布局却是一丝没变,进门依然对着高高的柜台,厅堂里依然放着七八张高案,此时案边也依旧零零落地坐着几位胡商和妓女,听见动静,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琉璃环顾着熟悉的厅堂,耳边仿佛又响了他的声音:“琉璃,怎么会是你?”她心里的伤痛再也难以压抑,快步走出了大堂。两个转弯,便到了当年住过的那个院落。
院落居然也是老样子,走进月亮门,一条青石路直通北房,几间屋子连门窗的式样似乎都不曾改动……琉璃眼前不由渐渐一片模糊,半晌才听见身边有入抱歉不绝:“这位夫人,这一处院子原是不能招待客人的,还请夫人体谅。”
延休也已赶将过来,皱眉道:“我母亲既然想住这处院子,你们就赶紧收拾出来,缺什么东西从我那个院子挪便是,不会少你们一文钱。”
伙汁苦着脸道:“好叫郎君得知,这原不是钱的事……”
延休还想再说,邸店的掌柜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对伙计喝道:“客官们既然要住,还不赶紧让人收拾准备,却在这里磨什么牙?”
伙计吓了一跳,想要开口,掌柜狠狠一眼瞪了过来,这才不敢多说,招呼着同伴进屋收拾去了。没过两刻钟一切便收拾妥当,琉璃进去一看,那屋里也依旧是外头高案、里头卧榻的布局,不过家具都颇为干净齐整,依稀还有熏香的余味。
延休一眼瞧见,回头便瞪那伙计:“这是不能招待客人的?”
伙计苦着脸没作声。琉璃却知道,这样的邸店多会特意留出最好的院子专门招待贵客,如此行事也是寻常。她的心情已平复了些许,当下摆手止住延休的话:“我这里已经好了,你也去收拾收拾你住的院子吧。”
延休略一犹豫,低声道:“母亲先歇息片刻,儿子稍后再过来给您请安。”
琉璃知晓他担忧自己,忙笑了笑:“不急,今日还早,你先忙你的,待会儿我让紫芝去看看能不能做些新鲜可口的菜出来,这几日吃得着实有些腻。”
延休松了口气,告辞退出。琉璃沐浴更衣,又打发了紫芝下去洗浴准备,自己呆呆地坐在屋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看越熟悉,恍惚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正惘然出神,门上突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击。
这一幕实在熟悉得惊心,琉璃不由“腾”地站了起来:“谁?谁在外头?”
门外响起的,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声音:“是我。”
是她?琉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走上两步沉声道: “请进!”
木门一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胡服,手里还提着个半新不旧的食盒,’却依然显得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待得缓缓取下帷帽,黑纱后露出的面孔更是清雅秀丽,赫然正是早已在流放路上“暴病而亡”的崔十三娘!
上下打量着琉璃,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夫人好深的养气功夫!”
琉璃笑了笑:“还是不敢跟你比。”历经生死剧变,崔十三娘看去居然变化不大,眉宇之间虽多了些风霜之色,整个人却愈显沉静。
崔十三娘看了琉璃一眼,’随手放下帷帽食盒,自己往条凳上一坐,长长地舒了 口气:“认识这么多年,咱们总算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夫人又何必过谦?”
琉璃也坐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两年里,我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崔十三娘“喔”了一声,秀眉微微挑起:“是‘这两年’么?那就容我先 问一句吧——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难道是这两年我有哪点做得不够好?”
琉璃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阿凌的面孔,只是念头一转,还是淡然道: “你忘了我在宫里是做什么的?你在武后面前说了些什么话,难道能瞒我一辈子?再加上明崇俨的事,你是什么人,还用得着我去猜?”
崔十三娘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过,这两年你在宫里很是会收买人心’却还是低估你了,难怪最后会一败涂地! ”
琉璃摇了摇头:“你从来都不是低估了我,而是高估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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