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酒……琉璃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酒杯,目光不由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无功不受禄,这么珍贵的酒水,请恕我消受不起!”
崔十三娘却是双眸明亮,笑容盈盈,整个人仿佛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夫人说笑了,你不也说了么?这笔账,随便我怎么算。既然如此,这杯酒正式我的一点心意,夫人难道要出尔反尔?”
琉璃低头看了看酒杯,又抬头瞧了瞧门外,皱着眉退后了一步。
崔十三娘嫣然而笑:“夫人放心,你家公子和那位婢女我都专门安排了人手招待,这院子我也让人守好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延休和紫芝都被她的人制住了?琉璃心里一寒,沉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十三娘的语气愈发温柔:“你也看见了,我不就是想请夫人喝杯酒吗?其实你们一出长安,我就想夫人喝一杯了。可惜你们一路上都住着驿馆,我也只能每天赶在前头打尖投宿,原以为要等到戈壁上才能有机会跟你叙旧,没想到你竟然要体验民间风味,还正好选了我住的这家,可见老天总算帮了我一回!”
琉璃轻轻摇头,正想开口,崔十三娘毫不犹豫地截住了她:“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不过眼下还是别浪费力气了。只要喝下这杯酒,你我之间自然两清,我也不想连累无辜。不过夫人要是不赏脸,甚至闹起来,别说你家公子,就是跟着你的下人,这邸店的食客,说不定也会遭殃。你说你绝不会害人坑人,怎么,现在为了自己,连儿子也要害?”
她的目光在琉璃身上转了转,惬意地眯起了两眼:“或者,你也可以试着放下身段,好好地求一求我,我说不定会心软。”
琉璃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伸手把酒杯接了过来。崔十三娘顿时笑得更是欢悦:“我就知道,你再心狠,也是舍不得赔上亲生骨肉的。”
琉璃的目光慢慢从酒杯转到了崔十三娘的脸上,突然也笑了起来:“我自然舍不得,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为了这笔旧账,赔上自家儿女呢?”
崔十三娘愣了一下才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还想虚张声势?”
琉璃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虚张声势?以前也就算了,这两年我都知道你是什么人了,你觉得我会大意到不去留心你的举动?贵府抄家时号称无担米之财,人人都说裴炎清廉,开玩笑!他再清廉也是裴家子弟,是大唐宰相,那么多俸禄家产都去了哪里?还不是你见势不对,都提前卷走了。有重金铺路,有忠仆保驾,你们在流放路上自然是轻松脱壳,贵公子眼下大概还在广州吧?你的那两位千金如今也都住在陪嫁庄子上,有一个好像又有了身孕,日子逍遥得很,怎么就是苟且偷生了?”
崔十三娘怔怔地看着琉璃,脸色虽还镇定,呼吸却已变得粗重起来。
琉璃把酒杯往案几上一放,笃定地看着她:“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今天我出了任何意外,他们的下场一定不会比我好,你,要不要试一试?”
崔十三娘慢慢低下头去,伸手扣住了那个酒杯,半晌才道:“难怪!难怪这几年你们家风雨不透,让人无处下手,难怪今天你看见我一点也不意外!我果然是高估了自己,这些年里,我跟你走得越近就越不平,不管是家里还是外头,你哪点做得比我好?却没想过,你至少比我更能忍,所以到了紧要关头,才能一击致命!
今天,我愿赌服输!”
她端起酒杯,仰头就喝。琉璃忙伸手一扫,酒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崔十三娘吃了一惊,随即笑容却越来越大:“夫人这是做甚?你以为我喝的是什么?毒酒?”她笑着摇头,伸手从食盒里拿出了另一个杯子,倒满酒水,端起来悠然喝了一口,“听说这家邸店的老酒是凉州第一,原来不过如此。”
抬眼看着琉璃,她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苦涩,几分坦然:“没错,我是恨你,不过再恨我也知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有今天,也是命中注定。我只是不服气,一样都是穿越的,凭什么你轻轻松松就能成事?我辛辛苦苦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这次跟着你,我想问清楚自己到底输在哪里,我更想瞧瞧你输的样子,瞧瞧你狼狈的样子。没想到,却依然是算错了形势,高估了自己,不输,才怪!”
看着这张说不清是陌生还是熟悉的笑脸,琉璃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默然良久才轻声道:“你是输了,可我,也没有赢。”
崔十三娘诧异地看着琉璃,目光在她的鬓角上一转,“嗤”地笑了出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想让我内疚吧?白发谁没有?我若不染,只怕比你的还要多!再说了,我和子隆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可裴行俭既然娶了你又不肯效忠武后,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认真论起来,出师未捷身先死,对他也好,对你也好,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还有什么不足?”
琉璃愣怔了怔,微微吸了口气才道:“没错,是我太贪心。”
崔十三娘挑了挑眉:“不过,临别之际,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还是好受多了!”她低头把酒杯酒壶收入食盒,戴上帷帽,转身往外就走,眼见就要出门,到底还是淡然道了句:“但愿你我,后会无期!”
帘子“哗”的一落,遮住了她的背影。琉璃缓缓坐倒,脸色顷刻间已变得一片苍白——崔十三娘费了那么多心思,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加起来也不如最后无意中说的那句“裴行俭既然娶了你……就迟早会有那一天”。在翻江倒海般的思绪里,她习惯性地屏住了呼吸,只是没等这阵锥心的刺痛过去,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短促的惊叫,正式崔十三娘的声音。
琉璃吃了一惊,起身快步走到门外,却见崔十三娘正站在院门口。她戴着帷帽,看不清神色如何,身形却分明有些呆滞,大约是看见琉璃出来,指着外头冷笑道:“夫人好手段!”
琉璃愈发纳闷,忙提裙下了台阶,这才看见,院门外的地上赫然躺着两人,都是镖客打扮,不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十三娘的声音愈发讥讽:“夫人这般手段,又何必惺惺作态!”
琉璃念头一转才明白过来,这两人多半是崔十三娘的手下,是过来守院门的,却不知被谁放倒了。她上前几步,正想细看,却听一阵脚步声乱响,邸店的掌柜戴着几个汉子乱哄哄地跑了过来,看见琉璃便高声道:“夫人没事吧?适才店里的护院瞧这两人形迹可疑,怕是来踩盘子的,便悄悄将他们打晕了。护院们不敢贸然打扰夫人,只回报给了小人,小的已派人去知会您家小郎君了!”
他们是被店里的护院打昏的?琉璃看了看崔十三娘似乎也是满脸愕然。掌柜此时也瞧见了崔十三娘,停步迟疑道:“这位娘子是……”
琉璃叹了口气:“她是来拜访我的客人,这两位都是她的护卫。”
掌柜的嘴顿时张成了一个圆,随即抱歉不迭:“小的该死,是小的鲁莽了!”回头便吩咐:“还不快去请医师过来给两位好汉瞧瞧,你们都是什么眼力……”
崔十三娘冷冷地打断了他:“不必了!”
语音未落,延休已大步流星而来,瞧见琉璃才松了口气,上前先问了声安,转头又喝问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掌柜自是软语解释,满口抱歉。话语间,紫芝也跑了回来,少不得问长问短。原来延休是去那边商队道谢时被留下喝了两杯酒,而紫芝则是准备晚膳时遇到了同乡,此时两人自然又是懊恼,又是庆幸。
琉璃随口道了几声“无事”,心头却是一阵异样,延休和紫芝自然都是崔十三娘最后哦爱人绊住的,可这边护卫的事情,却有些说不出的蹊跷。这两三年,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形……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那两名护卫,却见他们已被人掐醒,崔十三娘显然一刻也不愿多待,不等他们起身,略点点头便快步离开。两个护卫忙跟了上去,一个犹自揉着脖子嘟囔:“这算怎么回事,我还没站稳呢,就被打了闷棍,也不晓得谁就在背后下的黑手!”
在院门口的一片嘈杂之中,他的声音并不算大琉璃耳边却是“轰”的一声:背后,他是从背后被人打晕的?也就是说……环顾着这熟悉的院落屋宇,她的心不由狂跳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几步冲到上房,一把推开了边上那间的木门。
于主屋只有一墙之隔的小房间,此时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北风从虚掩的后窗不停地灌将进来,把窗棂吹得劈啪作响。
琉璃慢慢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棂,却见外头是一片狭长的空地,春夏时节大约还有些藤蔓花草,此刻已只剩下几处狼藉,满地枯黄。
怔怔地看着窗下的枯草,她良久都没有动弹。迎面而来的风里仿佛带着无数把尖细的利刃,转眼间就把这初冬的寒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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