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头一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恰对上了李治扫过来目光,那 眼神里带着往常的厌憎神色,更多的却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难以遏制的狂 怒,就好像她不是定下了一门亲事,而是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琉璃只觉得一股惊悸仿佛从脚底直冲上来,耳边一阵嗡嗡作响,好容 易才咬牙跨过门槛。转弯,下台阶,上回廊……身后的墙壁终于一层层地 将那道冰冷的愤怒目光隔绝开来。琉璃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不停地轻轻颤抖——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个地方又出了问题?
光庭抬起头来,疑惑又委屈地叫了声:“阿娘! ”
琉璃心头一酸,弯腰把光庭抱了起来。光庭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紧紧 地搂住了琉璃的脖子,把小脑袋深深地埋在她肩上。
后殿的暖阁里,晚膳早已摆好,大约是为了照顾两个孩子,还特意用了高脚大案和长条凳子。热腾腾的鹿脯羊羹摆满了整个案面,在寒食的夜 里,那香气仿佛带着钩子扑鼻而来,便是热汤饼里的白色浓汤,看上去都显得分外诱人。
光庭毕竟还小,吃了三日冷食,骤然面对一桌热菜,脸上的委屈担忧很 快便无影无踪,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武家大娘看上去对这ー切早已习惯,一路上便是笑嘻嘻的,此时见光庭吃什么,便也要去拿,屋子里顿时热 闹了起来。
琉璃却是压根就没有胃口,刘氏也很是有些心不在焉,若不是眼神不断往外乱瞟,那沉默斯文的样子倒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一顿饭堪堪用完,有小宫女快步进来,在刘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氏眼睛一亮,“腾”地站了起来:“当真?”
小宫女连连点头:“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刘氏闭了闭眼,嘴角的笑容如水波不可抑制地扩散到整张面孔,终于 哈哈大笑起来。武家大娘子立刻跳了起来:“阿娘’阿娘,有什么事?”
刘氏笑嘻嘻地摸了摸她的头:“自然是好事!”又向琉璃挤了挤眼睛:“夫人猜猜,东宫那边怎么着了?”
自然是犯傻了 !琉璃心里微微叹气,抬头问道:“是不是太子不肯把赵 道生交出来,自己担下了所有的罪名?”
刘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夫人怎么知道?难道你早就料到了?怪道 这般沉得住气,我倒是担心得用不下饭了,夫人怎么也不早些说! ”
琉璃又好气又好笑:“夫人言重。我才见过太子几面,怎么能料得到他 会如何行事?不过是见夫人如此欢喜,才猜着大概是这么回事。”
刘氏笑着拍手华阳夫人真真是灵透,这下好了,咱们总算不用担 心了!”
琉璃也笑了笑,刘氏对她的反应却显然不大满意,啧啧两声才道:“夫 人倒是坐得稳当,你是不知,太子可不是什么好性的人,若是此次的事儿就 这么过了,日后他恼将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说完又凑到琉璃身 边,低声道别说咱们,就是再了得再受宠的人物,不也照样……”手上比 了个“咔嚓”的动作。
她说的难道是明崇俨?琉璃忍不住追问:“夫人,您说的是……”
刘氏撇了撇嘴角没有接话,突然转头瞧着武家大娘子叫道哎呀,我282的小祖宗,你要喝汤怎么不把碗端好些’洒在身上可怎么了得! ”
武家大娘子顿时不满地翘起了嘴:“我才不会洒,我又不是三岁小 孩了!”
满屋子人都被这一声给逗笑了,刘氏更笑得花儿似的。唯有琉璃笑完 之后,瞧着自己未来的亲家和儿媳妇,心情之复杂,简直难以言表。
这屋里笑声未歇,刚刚出去的那个小宫女又跑了进来,对刘氏轻声说 了两句。刘氏笑容顿时一僵,整张脸顷刻间变成了一张木雕的面具。转头 看着琉璃,她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天后,天后说,这一次,算了!”
琉璃也怔怔地转头看向了门外,心里却是半分也不意外。今日之事虽 然蕴含的意味骇人听闻,但毕竟不可能影响废立,武后是何等坚忍的性子, 在不能一击致命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出手一一只是,照眼下这情形来看,离 武后出手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所以她不用担心太子还能有心思、有机 会来对付自己;她担心的,是武后的算计,是皇帝的愤怒,是自己也许已经 无法挽回的某个选择……高高的食案上,原本热腾腾的饭菜已然凉透,几道肉羹肉脯都慢慢凝 上了一层油霜,适才的鲜美,此刻看去是如此的令人腻味。刘氏却依旧直 勾勾地瞧着这些饭菜,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啊,琉璃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夜色越来越深,甘露殿各处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又一盏盏地熄灭了。 这犹带寒意的春夜,原是最宜高卧,只是这一夜,好些人却已注定无眠。
西殿寝室里,武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治熟睡的面孔,轻轻放下床帐,转 身走出门外。她站在廊中出了一会儿神,向后摆了摆手,让人不必跟着,自 己移步走向了侧殿边的耳房,还未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了几声“空、 空”的咳嗽声。
瞧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武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上前两步挑帘而入:“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你怎么……”待得一眼瞧见里头的情形,顿时便说不下去了。
玉柳的屋子里依然是一派简洁,几乎闻不到什么药味。屋角的小铜炉上放着五曲银扣边的青瓷水盂,水盂里温着的,却赫然是一个堆花龙柄凤 首酒壶,淡淡的酒气从长喙状的壶盖里飘溢而出,将整间屋子薰上了一层 中人欲醉的暖香。玉柳站在铜炉前,回头看着武后,脸上带着她最常见的 清浅笑意,而在玉柳跟前,那两个小小的胡床,似乎和多年前也没什么 分别。
武后不由一阵恍惚,只觉得依稀又回到最早认识玉柳的时候,那时她 还是先皇跟前无足轻重的小小才人,玉柳还是熏衣房里备受排挤的小小管 事,两人一个侍疾,一个熨衣,都需要熬夜。她胆子大,常常偷壶酒出来,两 人躲在煎药的小屋里,说几句话,喝一口酒,不知不觉间,黎明前最冷最困 的那段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三十多年的时光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她但凡遇到大事或是心里有所郁结的时候’总愿意跟玉柳说上几 句的习惯,看来是怎么样也改不掉了!看着玉柳巳经明显斑白的头发,武 后低声唤了句“阿玉”,嗓子突然有点发哽。
玉柳笑微微地上前几步,轻车熟路地扶着武后坐下,自己也在胡床上 坐了下来,转身从酒壶斟出了一杯酒,双手捧到武后跟前。
武后接在手里,见玉柳又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忙道:“你的咳还没断,还 是莫要喝了。”
玉柳从善如流地从另一个白瓷方壶里倒了些清水出来,端起杯子笑 道:“奴婢以水代酒,为天后寿,祝殿下事事如意,无病无忧。”
武后微微摇头:“事事如意?世上岂有这等好事?倾我所有,得我所 求,也就罢了,更何况去奢望无忧无病?你不如换个词吧。”
玉柳轻轻一叹,再次举杯:“那就愿天后殿下岁岁平顺,无悔无疚。”
武后眉头微扬,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只是落在玉柳灰白憔悴的面孔上,到底还是化为了无奈,停了片刻才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难不成我这些年来,给他的劝告还不够多?结果如何?我给他看《孝子传》,他就敢注《后汉书》,唯恐世人不晓得外戚之祸;先是疑心我毒杀了他 兄长,如今更出息了,竟疑心我不但不是他亲娘,而且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他也不想想,弘儿那般体弱,性子又仁厚,我如若要把持朝政,还有什 么法子比让弘儿做皇帝、我来做太后更好?他若是我姊姊所出,那就更荒谬!这天底下,有谁能傻到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好让跟自己有杀母之仇 的孽障来做太子?我既然那般心狠手辣,又岂能容他活到今天!
我就不明白了,我待他就算不如待弘儿尽心,却也不曾打骂亏欠过他, 他怎会变得如此狂悖忤逆?倒像跟我有前世的仇怨,不管传言如何荒诞不经,只要对我不利,他竟然都会深信不疑!他既视我如仇寇,难不成我还要 当他是骨肉?还是说,我既然给了他一条命,就该予取予求,就该伸长了脖 子,等他日后来砍来杀?”
说到“杀”字,武后的柳眉微立,脸上虽不见有多少怒容,但那眉梢眼 角的戾气却足以令人胆战。玉柳的脸色却是愈发平和自然不是!太子 如此不孝,自然不配为君。殿下无论怎么待他,都是天经地义。玉柳只是 平白有个傻念头,想问殿下一句,当年弘太子去世之后,天后您后悔过么?” 武后脸色微僵,半晌无语。
玉柳轻声道:“奴婢觉得,殿下您是后悔了的。后悔为了两个公主的事 跟弘太子生分,后悔没关注东宫,竟不知弘太子病体恶化到了那样的程度。所以那两年,你不提东宫,不见太子,旁人都以为殿下对太子不满,其实奴 婢知道,您只是不愿想起弘太子而巳。如今事已至此,原是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奴婢有些害怕,怕殿下日后,还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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