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杯子居然并没摔破,那深红里夹杂着丝丝橙黄的华美色泽映衬着碧色的地砖,倒是愈发的流光溢彩了。她正想再瞧,背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寒意。
李治的目光正冷冷地落在琉璃的身上,眼神里除了忌惮、厌恶,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憎恨。琉璃纵然已有了些心理准备,抬头对上这样的的眼神,心里不由也是一颤,忙不迭地又低下了头去。
武后瞧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微微弯腰:“恭送陛下。”
几个内侍拥簇李治往外走去。李治的步子并不快,却有些不稳,门外的天光清晰地勾勒出了他单薄而狼狈的身影,仿佛那深受打击、众叛亲离、不得不亲自处置至亲骨肉的,并不是留在殿内的武家皇后,而是他这个甩手离开的九五至尊。
武后慢慢直起了身子,目送着这身影消失在门外,淡漠的目光里始终没有一丝情绪。只是转头看向琉璃时,嘴角又露出了淡淡的讥讽笑意:“库狄夫人快起来吧,你原是,辛苦了!”
琉璃心底一寒。自己大概是坏了武后的布置吧,她这样大张旗鼓,自然是要置贺兰敏之于死地,而自己猛不丁冒出这话来,皇帝心神动摇不说,还就势推了责任,让武后这“姨母”来全权处置,倒是把武后架起来烤了……抬头看着武后,她有心解释两句,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只能顿首再拜,默然站了起来。
武后显然也不想再看到她,断然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再次走在仪鸾殿外的白玉台阶上,琉璃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茫。自己刚才是鬼迷心窍了吧?可此刻心底那点奇异的轻松又是怎么回事?就好像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某个东西终于被放下了……身边突然有人淡淡地问道:“夫人可是后悔了?”
杨氏的神色依然寡淡,眼神却有些复杂,见琉璃瞧了过来,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夫人如今可是后悔了?”
后悔吗?琉璃怔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心里什么滋味都有,似乎就是没有后悔。武夫人叮嘱“一路小心”时的温柔笑脸,裴行俭那“不问祸福,但求无愧”的从容声音,在她脑中搅成了一团——难不成犯傻这种病,当真是会传染的?
琉璃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或许,以后会吧。”
杨氏垂下眼帘,惨然一笑:“我原以为夫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比我还痴!”
她的笑容里仿佛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情绪,琉璃心里一动,刚想开口问上一声,杨氏却是转头疾步而去,转眼间就把她甩在了后面。
琉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愈发重了。
她在宫门前坐上牛车,回到家时已快午时。三郎还在族学里,四郎和五郎却是一听见声音便跑了出来。两人都刚学会走路,圆滚滚的身子走得摇摇摆摆,活像一对胖企鹅。
琉璃忙迎上去一手抱住了一个,两个软软的小身子,让她的心顿时也软成了一团春水——如今贺兰敏之也完了,武后也被自己惹恼了,从此之后,她的孩子们再不会被人当成联姻的工具吧?只是不晓得武后日后会怎么对待自己,别的都罢了,可千万不能连累到他们,连累到他!
大概被她抱得太紧,两个孩子都呀呀地抗议起来,琉璃忙松开手,安抚地亲了亲两张委屈的小脸,一手拉起一个就往屋里走。还没进门,身后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小米足底生风地一路卷了过来:“娘子,娘子,阿郎回来了!”
琉璃大吃一惊:“他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还要过两天么?”
小米已换成了妇人打扮,略显繁复的发式把那张小脸衬托得越发明艳鲜活:“可不是!阿景也说呢,本来走得好好的,前两天阿郎在驿馆听到了什么消息,一路飞奔着赶回来的!阿郎如今已去皇宫复命,待会儿就能回家!”
他进宫去了?也是,官员公干归来首先得去衙门交差,而裴行俭的差事又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可怎么偏偏赶上了今天?他若是见不到皇帝也就罢了,若是见到……想起李治那满是憎恶的冰冷眼神,琉璃的一颗心不由慢慢沉到了谷底。
第九章天子之怒君子之仇
洛阳宫原是依着山势而建,整座宫城的最高处,便是西北脚那座凌空而出的观景台。此台原是当年杨素为隋炀帝修建宫城时所建,不久前又 被重修了一回。颇有岁月痕迹的青石地面,配上光洁蔟新的白玉栏杆,更显清雅开阔。凭栏一站,不仅洛阳城尽收眼底,更有几分抬手佛云、举步蹑空的出尘之感。
裴行俭站在离栏杆不到一步的地方,徐除清风拂面而來,将他身上连日赶路的风尘与疲惫都吹去了大半。
他的面前,天子李治正凭栏而立,负手看向。远方。原是极洒脱的动作, 不过此刻李治的脸色到底太过苍白,眉宇间又有些阴郁,让人一眼瞧见,不免生出些担心来。
好在瞧了一会儿风景后,他的神色还是渐渐缓了下来,转头说话时,脸 上甚至带上了几分亲切的笑意:“守约,你看此地风景如何?”
裴行险抬眼看向了远处,赞叹地眯起了眼睛:“不登此台,不知伊洛山 川之美。”
李治捋着胡须点头一笑:“不错!这是朕平曰最爱流连之处,不过臣工 里头么,倒是只有守约你上来过。”
裴行险心头一凛,神色微敛,举手长揖:“陛下厚爱,臣不胜惶恐。”
李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眼下这里不过我们君臣两个,你就不必如此 多礼了。此番你两地奔波,着实辛苦,只是吏部的这些事,也只有交到你的 手上,朕才能放心。”
裴行俭神色更是谦然:“陛下谬赞,说到吏部,李相公更是劳苦功高。” 李治想了片刻’赞同地点头:“李相胆略谋算虽远不及你,却也是个难 得的,满腹经绝,博识强记不说,为人也老成周全。所谓修身齐家,朕记得 他前后三娶,皆是山东高门,如今姻亲满朝,儿孙满堂,门第之盛,令人称 道。细论起来,卿虽贵为裴氏宗子,在这上头,似乎还有所不及。”
裴行俭暗暗吸了口凉气,目光不由转向了远处洛水南岸自家府邸所在 的那片里坊'~~自己紧赶慢赶,难道还是晚了一步?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居然把圣人惹得如此愤怒?嘴里回道:“李相福泽深厚,微臣不敢与之 相比。”
李治摆了摆手:“这话你就不必再说了!十几年前眹就驳过,乱世之 中,不独裴氏蒙难,多少地方更是十室九空,难不成都是被后人克的?至于 妇孺夭亡,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就说李相,前头不也折过两任妻子?你适 才还说他是福泽深厚!有些事,眹心里有数! ”
裴行检默然欠身,良久才道:“多谢陛下! ”
这声音里有实打实的感动,李治心里满意’语气也愈发感慨起来:“说 来十几年前朕其实就有过打算,一则是让你进吏部掌管铨选,改革旧制,一洗朝廷风气;二则,就是想给你指个名门淑女,好歹总要配得上裴氏门庭, 也能让你再无后顾之忧。只是当时正值多事之秋,又出了那番变故,你虽 是主动请辞,之后又在西域做出了那样一番功业,可朕心里晓得,这些年, 原是委屈你了。”
裴行俭脸色顿时变得肃然,应声回道:“得蒙陛下赏识,是臣三生之幸, 只是这些年臣当真不曾觉得委屈。臣自幼习武,立功边陲’原是毕生心愿; 至于家宅,臣如今有贤妻幼子,亦是心满意足。”
贤妻幼子?原来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却想拿这话堵自己的嘴?李治 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上下看了裴行俭两眼,压了压火气还是笑 了起来:“贤妻?你这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你原是刚回洛阳,还未曾听闻 贺兰庶人之事吧?”
裴行俭踌躇了片刻,想起进宫后,这---路所见宫女内侍们如常的脸色, 想到琉璃一贯以来的谨慎作风,心头稍定,点头回道:“臣曾在驿馆遇到东 都信使,此事倒也听说了一些。”
李治“喔” 了一声,也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觉得更难堪,定了定 神才道:“朕也是今日才知晓,贺兰罪人曾在佛门净地对朕先前选的太子妃 无礼,而你家夫人也是适逢其会,却一直隐瞒不报!只怕守约你也被蒙在 鼓里吧?”
原来是隐瞒不报?裴行检松了 口气,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愕然之色: “拙荆竟然犯下了如此大罪?罪臣该死,陛下息怒!”说完一撩袍子,端端正正跪了下来。
李治原是要敲打敲打裴行俭,可裴行俭这么千脆利落地认了罪,却把 他接下来的话全给堵上了。他不由皱起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此事与 你无关,朕自然不会怪罪于你! ”
裴行检的语气却是愈发恳切:“多谢陛下开恩,只是拙荆既已犯下了欺 君大罪,臣舀有失察之责,陛下虽不过问,微臣却不敢罔顾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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