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之所以隐瞒不报,也的确有些私心。琉璃的前程富贵都是殿下所赐,琉璃深知,只有殿下平安,琉璃才能无事。可此事一旦揭出,少不得惊天动地。周国公又是皇后身边唯一的武家血脉,他对圣人心存怨望,做出这样的事,就算以死谢罪,也未必不会连累皇后,连累武家!琉璃思来想去,只觉得贸然开口,还不知会惹出什么后患,若是守口如瓶,至少能保个平安,这才什么都没敢说!”
“殿下,琉璃跟随您多年,不敢说自己不曾私心作祟,贪图平安,但若说到居心叵测,别有打算,琉璃当真没这个胆子。琉璃敢对天发誓,若有对殿下任何不利之心,就教琉璃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武后的秀眉微微一挑,目光顺着鼻梁落在了琉璃脸上。琉璃也满脸诚恳地仰视了回去。横竖她的确没说谎,最多只是没把真话全说出来;横竖她再生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这位千古一帝不利;横竖她的这具皮囊早就众叛亲离地死过一回了,那她又有什么好心虚好胆怯的?
武后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去,突然“当”的一声把那只玛瑙杯丢在了面前的案几上,冷笑道:“好一张巧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敢欺瞒于我,说自己胆小糊涂,我看你是伶俐过头了!”
“算算这三年里,我给过你多少机会?这几个月里,那孽障又闹出了多少笑话?他算我哪门子的侄儿,算哪门子的武家后人?只怕早就把我当做了仇敌,要毁了武家才甘心!你呢,你明知他心怀怨望,却照样一声不吭。我今日若不是问到你,一句句逼着你说,你是不是准备看着那孽畜倒行逆施,看着我养虎为患,也要明哲保身,生怕多说了一句话,损了你的富贵平安去!”
这些诛心的话一句句劈头盖脸砸了下来,琉璃一惊之后,心里倒是松了些:武后肯骂自己,总比先前要好得多!她忙憋住口气涨红了脸,听到最后,更是头都抬不起来了:“琉璃该死,琉璃有负殿下深恩,以后再也不敢了!”
武后重重地吐了口气出来,冷笑道:“再也不敢?这便宜话你少说两句也罢,你这样的伶俐人,不敢做什么很稀奇么?只怕让你敢做什么,倒要难得多!”
琉璃心里哆嗦了一下,武后还真是,把自己给看透了……她暗暗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应承道:“皇后息怒,日后琉璃但凭殿下吩咐,绝不敢迟疑推诿。”
武后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才一字字道:“好,那你就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牢了。”
琉璃大气都不敢出,等着她的下文,却只等到一声断喝,“下去吧!”
琉璃差点又是一个哆嗦,忙磕了个头,手撑地面想站起身来,可膝盖早已没了半分知觉,起身之间竟是差点摔掉。她忙咬牙稳住了身形,拖着两条渐渐变得钻心刺痛的腿,弯腰退了出去。
六月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仪鸾殿外的白玉台阶上,那炙热的白色光芒几乎能刺得人双眼生疼。然而走在这石阶之上,烈日之中,一股冰凉的恐惧却后知后觉地爬上了琉璃的脊背——武后不会就此放过自己的,她一定已经有了什么筹划,而自己还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过关!
远处的宫墙下,洛河波平浪静,粼粼水面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琉璃的目光顺着河流奔涌而来的方向看向了西面的群山,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真的太大意了,这件事她应该早点告诉守约的。而如今他还在长安筹备今年将在两座都城同时举行的吏选,上封信倒是说快回来了,但愿他能早些回来,不然的话,武后想出的招数自己可不一定抗得住……该死的,到底是谁,在武后面前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台阶上,那洞开的殿门看去是如此幽暗而深邃,就像……就像武后适才看她的眼神!
此时,在殿堂深处,武后那双令人心惊的凤目里却已没有了半分阴郁,反而是光芒闪动,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你说得不错,库狄氏果然没教我失望。”
玉柳暗暗松了口气。殿下这几日一路追查旧事,面上虽是不动声色,身上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好在库狄氏还算识趣,总算让皇后的心情好了些。她忙点头笑道:“华阳夫人虽是胆小糊涂了些,对殿下倒是不敢有二心的,今日能将当日实情合盘托出,也算是没有一错到底。”
武后眉头轻挑:“不敢有二心?这个库狄氏只怕连心都没有,哪里能有二心?至于合盘托上……”她嗤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以为然。
玉柳好不惊讶,“难不成她还是没跟殿下说实话?”
武后神色淡漠地摇了摇头:“她这般伶俐的人,谎话大约是不会说的,只是若想让她把实情都合盘托上,那就更难了!”
玉柳抬头往外看了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那殿下今日为何让她就这么走了?总要教她把实话都吐出来才好!”
武后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让她把实话都说出来?”
玉柳迷惑地看着武后,一时连问都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武后笑得讥诮无比:“什么叫实话,什么又是假话,这世上,该说的话就是实话,不该说的话就是假话!库狄氏适才说的那几句,正该好好说给该听的人听,这不就是最真最真的大实话?你还想让她说什么?”
玉柳略一回想,顿时恍然大悟:“是婢子糊涂了!”
武后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难得你总是这般有自知之明。”沉吟片刻,她缓缓起身,“走,去书房!如今这五条罪状既然都已有了实证,我也该亲自上书,请圣人发落贺兰敏之了。”
贺兰敏之?玉柳心知武后心里已经再不把他当武家人看,这般称呼原是应有之义,当下点了点头,突然又意识到有些不对,脱口道:“五条罪状?”
武后负手看着殿外,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起伏:“其一,贪渎,挪用治丧之帛以填私欲;其二,不孝,守孝期间华服欢宴,全无心肝;其三,不忠,逼奸太子所择之女;其四,不敬,奸辱公主随侍;其五,内乱,罔顾人伦,烝于祖母!”
玉柳越听越是惊愕,待得武后说完最后一句,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殿下!殿下三思!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些事……这些事牵涉太大,殿下要惩治那贺兰敏之,寻一位北门学士弹劾他孝期行乐之罪,便足以发落了他,又何必为他污了太子、公主与老夫人的名声?”
武后漠然看了她一眼:“你果然糊涂了!贺兰敏之这几个月做了什么,你当圣人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么?这孽障荒唐胡闹,跟我离心离德,又这么糟蹋着武家的名声,只怕他正暗自欢喜着呢!一个孝期行乐,就能让圣人不得不出手?
“何况咱们这位圣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最重情谊,贺兰敏之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气恼那些混账行径,有母亲,有姊姊,有贺兰月娘的情分在那里摆着,他也舍不得下重手。实在不得不惩处了,多半会寻个由头随便发落了事,美其名曰,是给我,给母亲留脸面。
“可此事若真是如此处置,结果会如何?结果是天下人都晓得,我这皇后是彻底失势了,身边唯一的侄儿都莫名其妙被圣人发落了去!到了那时,我只怕像如今这样不问朝政、埋首经籍,都不能够!你莫要忘了,去年就已经有人上书,说我武家家庙香火旺盛,长孙家身为圣人母族却无人祭奠,此事有损朝廷颜面。圣人还提拔了这位!若是贺兰敏之再被圣人轻易发落,大概不用半年,咱们便能瞧见给长孙无忌和王氏萧氏她们鸣冤的奏章了!”
玉柳听得心惊肉跳,忙垂首认错:“是婢子考虑不周,殿下说的是,眼下局势不同,殿下只有先发制人,才能挽回局面。”
武后脸色越发清冷:“晚了!当年月娘一死,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让贺兰敏之改姓袭爵,这几年又苦心栽培,让他年纪轻轻就位居三品,文章著述流传天下。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只是既然已是如此,与其让别人动手,惹得流言满天,还不如我自己挥刀断臂,教那孽障和他的狐朋狗友都声名扫地,永世不得翻身。让天下人都知道一个怕字,知道我宁可做孤家寡人,也绝不容忍负我之辈!”
“如今,我已是一步都不能退了。我原以为,当年是我太过自负,事事逞强争锋,才让圣人与我离心离德,可这几年里,我一退再退,结果又是如何?既然如此,他放心也罢,不放心也罢,我都该好好做些文章出来,才能让人不敢欺到头上。这第一篇,就从贺兰敏之开始吧!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质疑我培植羽翼,谁还敢拿武家来对付我!”
玉柳心头一阵刺痛。这几年里,皇后韬光养晦,除了召集文学之士编撰书稿,很少插手前朝事务,可圣人的提防之心却并没有减去多少,前阵子朝中向着皇后的人略多些,就忙不迭地官复旧名。皇后的确已是退无可退,只是这桩事……她想了又想,还是低声道:“殿下说得在理,只是那最后一条,原是贺兰敏之胡言乱语里带出的不敬之语,想来是故意污秽武家,给自己的不孝开脱。其实有了前面几条,他已是死有余辜,若把这条也添上,倒是坐实了外头的流言,也有损老夫人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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