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怔了怔,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明媚的笑容:“陛下若是不嫌臣妾手艺粗陋,不如去尝尝臣妾新做的几样小菜?”
李治心情更好,哈哈一笑,携着武后便往外走去。两人谈谈说说出了殿门,西斜的日头照在他们身上,两个长长的影子看去几乎叠在了一起。只是一下台阶,两架华贵的步辇便赶了上来,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被珠玉锦绣的幕帘隔开,一前一后地消失在葱郁的花木之中。
七日之后,一道敕书从这里悄然发出,不久便传入了裴府——库狄氏品性淑正,妇德昭彰,进封华阳夫人。
琉璃此时原本已能下地,可突然间这么大个馅饼从天而降,顿时又把她砸得手脚发麻——端午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几分,这几日蒋奉御天天上门,武后也是赏赐不断,自然都是补偿,可最后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一道旨意?她好容易回过神来,却见裴行俭已送走了传旨的官员,大步走了回来。她忙迎上两步,正想开口询问,裴行俭却是笑吟吟地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里,琉璃不由奇道:“你笑什么?”
裴行俭低头瞧着她,仲夏的阳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竟有一种异样的明亮光彩,半晌才柔声道:“因为从今往后,你就能穿上紫衣了。”
琉璃愣愣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郡夫人是三品,自然能穿紫,她又是皇后格外开恩,在长安也算是混入了紫衣贵人行列,不像裴行俭这四品司列少常伯还只能穿红,也不像以前在老少边穷地区当的那二品大都护夫人完全没有含金量,但这种事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
裴行俭并不解释,只是紧紧地揽住了她,目光却看向了远处,清矍的面孔上似乎多了一份难言的欢喜与感慨。琉璃忙也转头看了过去,却只看见院墙东南角那大片的竹子正在随风轻摆。
之后几日,裴行俭的心情都颇为愉快,琉璃却渐渐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消息传出,上门来探视贺喜的人自然不少,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她蓦然意识到,事情只怕不像裴行俭说的那样,自己只是当了武后和常乐公主斗法的炮灰。毕竟一个品级比丈夫还高的郡夫人实在太过意味深长,有人觉得这是坐实了皇后对琉璃是“恩宠逾矩”,也有人觉得这是圣人在为裴行俭入相打下伏笔,听说外头还有人酸溜溜地表示,裴行俭能坐稳选官,原来还有这层裙带关系……难不成这才是武后的本意?
这一日,上门探望的正是周国公夫人杨氏。自打两年前武夫人去世后,荣国夫人身子一直不大好,去年更是搬到了洛阳养病,连周国公武敏之都跟着侍疾了,倒是杨氏先是有了身子,后来生的女儿听说身子又有些弱,便一直留在长安照顾子女。她很少出门,琉璃与她也是许久未曾见面了。
待得杨氏走进门来,琉璃一眼瞧去,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杨氏穿着条金丝彩绣的紫色八幅长裙,头上是赤金花冠,打扮极为雍容富丽,面容白皙丰满,看去也是保养得宜,只是神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寂淡漠,一时间琉璃只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武夫人,不由便坐直了身子。
杨氏忙走上两步,按住了她:“夫人快躺下!”上下看了琉璃几眼,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夫人莫要讲这些虚礼,还是保养身子要紧。”
她的神色里并没有什么打量的意味,倒有种说不出的疏离,琉璃忙道:“些许小恙,怎么敢劳烦国公夫人的大驾?”说完才发觉这话多少有些外道了。
杨氏却依旧是笑得淡淡的:“夫人双喜临门,我自然要来讨点喜气。祖母若不是在洛阳养着病,只怕也是要来看看夫人的。”
琉璃忙又道了几句谢,心里好不疑惑:看她这般模样,莫不是那位武敏之真的奇葩了?这话自然是不能问的,她打起精神应酬了几句,好在两人间的熟人到底不少,从杨老夫人的缠绵病情到武家大郎的喜人长势,再到阿凌、崔十三娘,都是安全话题。杨氏纵然有些不在状态,也是笑微微地有问有答,聊了一阵之后,又对裴府花园表示了一番神往,琉璃忙让紫芝领着她去转了一大圈,回来再歇歇脚,用些浆水点心,便生生消磨掉了一个多时辰。
好容易送走这位贵客,琉璃简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武后这是怕一个郡夫人还不够分量,要再接再厉地坐实她拥后派的身份么?
她越想越是不安,胡乱混到黄昏时节。四郎和五郎都睡醒了,被乳娘们抱到了主屋里。三郎兴致勃勃地教他们叫自己阿兄,教了半日并无半点成果,愈发觉得弟弟们都不如自己聪明能干。
正热闹间,外面终于响起了一声“阿郎回来了”,三郎跳起来就往外跑,还没到门口,帘子一掀,裴行俭手上捧着个漆匣大步走了进来。三郎忙扑了上去,裴行俭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抱起他,而是一手托高了匣子,一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却看向了榻上的琉璃。
琉璃瞧着那个华贵的银平脱雕花漆匣,心里没来由地一跳:“这是什么?”
裴行俭走近几步,将匣子交到了琉璃手里:“是御笔。今日圣人召我进宫了,听说四郎和五郎还没起名,便亲自挥笔赐了名。”
琉璃忙打开匣盖,把里头那张白麻细纸拿出来展开,却见上面是四个挺拔秀逸的大字:
“延休、庆远”
“延休、庆远。”她喃喃念了两遍,心里一片茫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裴行俭含笑低声解释道:“延休,庆远,都是荫佑长久之意,原是好名字,日后四郎五郎走到哪里,说来都是一番体面,也省得你为难不是?”
荫佑长久,莫不是这位圣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事情,所以要在裴行俭面前画个大饼?至于省得自己为难……琉璃将纸放在了被褥上,默默地咽下了胸中的悔恨。
三郎踮着脚看了几眼,大声念道:“什么休,鹿远。”
裴行弯腰抱起了他:“三郎真聪明,不过这可不是鹿字,这个是延休,这个是庆远,是你两个阿弟的名字,就像三郎的大名叫参玄一样,你是做阿兄的,可要帮他们记牢了!”
三郎忙不迭地点头,小肉脸上写满了责任感。那边的四郎和五郎却不大买账,比赛般哇哇地哭了起来,嗓音比刚出生的时候洪亮了何止一倍。裴行俭忙过去抱抱这个,哄哄那个,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琉璃的目光也在三个孩子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裴参玄、裴延休、裴庆远……所以,她心里一声长叹,暗暗握紧了拳头:
革命尚未成功,大娘仍须努力!
第六章 斯人已逝 祸事未已
四水环绕,天下之中。
从山道上远远看去,坐落在伊洛河谷里的洛阳城和长安倒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四面厚重的黄土城墙围出一个雄浑的方正轮廓,也有二十多条横平竖直的大街将城池分割成棋盘般齐整的一百多处里坊,还有满城的黄叶红枫掩映着层层粉墙黑瓦;只是城墙内外到底多了好些波光粼粼的河道渠沟,浩浩荡荡的洛水更是横贯东西,将整座城池截成了两段。大约正因为有这些或平直壮阔或蜿蜒清澈的水面,这座都城显得格外干净而疏朗,就连西北高地上巍然耸立的皇宫,都仿佛带着种超越红尘的明丽。
琉璃站在半山亭边的树荫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戴上了帷帽。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洛阳,在九月的明净天空下,它整洁秀丽得仿佛可以直接收入画卷,琉璃却只觉得迎面吹来的山风里,分明已带上了深秋的寒意。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家休养生息,好容易将养得差不多了,在中秋前搬到了终南山下的别院里,谁知没逍遥几天,荣国夫人府的管事娘子就找上门来:杨老夫人病重,除了自家后辈外,还想见琉璃一面。这种事琉璃固然无法推脱,便是裴行俭也不好拦着,只再三叮嘱了路上不可太过劳累。杨府的人也格外体贴,这一路行程虽然紧凑,安排得倒是颇为周全,可琉璃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此刻真正瞧见了洛阳城,这种感觉竟是又重了几分。
一旁的车夫看了看日头,赔笑道:“夫人,这里看着离城近,走起来还要一个多时辰。”
琉璃点了点头,扶着紫芝的手上了车,刚刚坐稳,马车便动了起来,顺着蜿蜒山路直奔城门。果然又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城下。
琉璃忍不住挑起车帘看了几眼,前面是洛阳城的正南门定鼎门,城门厚重,门洞深长,两块巨大的石墩分出三条门道,城门上则是一座双重飞檐的雄伟门楼。这也罢了,门楼两边还对峙着高耸的城阙,又有飞廊连接,浑然一体,看去竟比长安的明德门更壮观几分。
正是日暮时分,城门前熙熙攘攘,进城出城的马车行人排得老长。她坐的马车却是并未减速,车夫一抖马鞭,两匹骏马对着正中的门道疾驰而去。有门卫上前两步作势要拦,大概看清了马车上的标志,又忙不迭退后两步,让出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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