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车上的紫芝忙回道:“阿郎,适才这位天使前来宣圣人口谕,让娘子即刻进宫,因车子行得快了些,颠簸了几下狠的,娘子便觉得腹疼,忍了半日才发现,已是见红了。天使说,如今要让娘子去宫门外候着,再听候圣人发落。”
裴行俭往车里看了一眼,随即便向阿福微微欠身:“不知内侍是传旨而来,裴某冒犯了。却不知圣人可是命内侍捉拿拙荆去掖庭等候发落?”
他嘴里说得客气,目光却愈发淡漠清冷。阿福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听到这一问,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圣人是命小的传召夫人入宫。”
裴行俭缓缓点头:“那就好说了,眼下这情形天使也看到了,莫说圣人万万不能被冲撞,便是这宫门重地,也关乎气望,岂能被人污秽?总要容拙荆换身衣裳,止住出血,才好见驾。”他转头看向车夫:“还不赶紧带夫人回去!”
车夫忙应了一声,一拽缰绳,拉着牛车往回就走。阿福这才醒过神来,忙道:“等等!裴少伯,你、你这是要抗旨么?”
裴行俭居高临下,淡淡地瞧着他:“内侍的意思是,圣人是已然知晓拙荆生产在即,因此才特意传旨要她入宫见驾?”阿福只能摇头:“圣人只是……”
裴行俭断然道:“不是就好!为臣子者,当以君主为重,今日裴某宁可领这抗旨之罪,也绝不能陷圣人于不义。天使也不必为难,裴某这便去宫门伏阙待罪,听候圣人发落!”说完便拨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打马而去。
阿福不由目瞪口呆,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好半天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汗湿重衣。他呆了片刻,只得打马跟在后面,一路上心里都是七上八下,进宫后便忙不迭直奔明光殿,到了蓬莱殿后,更是一进东间便跪倒在地,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裴少伯执意要让他家夫人先回去,还说若是这种情形下让库狄氏进宫,是陷圣人于不义。奴婢笨嘴拙舌,不敢跟少伯相辩,只能先回来复命,如今裴少伯已在宫门外等候圣人发落。”
李治看了常乐大长公主一眼,脸色多少有些沉了下来:“大长公主,库狄氏有孕之事,莫非你竟是一无所知?”
常乐站了起来,神色多少有些尴尬:“陛下恕罪,是常乐疏忽了。只是一个月前,那库狄氏的确还带着婢女到处看热闹,谁晓得此番居然就快临盆了。难不成,她是晓得了什么?”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怀疑地看了阿福一眼。这位小内侍可是个见钱眼开的,为了钱敢给自己通风报信,敢帮自己给库狄氏下眼药,未必就不敢收库狄氏的钱,给她透露消息……阿福磕头不迭:“小的不敢欺瞒陛下,小的出宫后除了传旨,不曾多说过一句话。”
李治眉头皱得更紧,冷冷看了常乐一眼,才对阿福道:“下去吧!”
常乐心头一跳,猛然醒悟过来,这阿福适才还在说裴行俭的不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肯给库狄氏通风报信的,再说自己怀疑他,岂不是在打圣人的脸?她心里好不后悔,念头急转间忙换了话头:“陛下,如今裴少伯还在外头,您看……”
李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先传裴行俭进来吧,库狄氏如此胆大妄为,他也难辞其咎!”心里却是愈发憋闷,库狄氏虽然可恶,裴行俭却是难得的可用之才,他今日之所以要把库狄氏丢到明光殿那边让皇后出面处置,就是不想此事牵涉到前朝,谁知却闹出了这种事情!不过既已如此,总要敲打敲打裴行俭才好,难不成还要跟他道歉?
常乐暗暗松了口气:“陛下英明。”裴行俭和库狄氏自然是一样可恶,可他如今正得圣心,按那位姓卢的说法就是,只能各个击破,让圣人彻底恶了库狄氏,以后再慢慢收拾这位司列少常伯,不过今日他既然自己撞上来了,自然更好!
两人各怀心思,屋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等了好大一会儿,裴行俭还没到,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通报:“陛下,皇后求见。”
李治和常乐大长公主相视一眼,都有些诧异:皇后来得好快!
门帘挑处,武后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居然有些汗意,进门便向李治行了一礼:“陛下,听说裴少伯在宫外请罪,陛下要传他进来回话……”
李治咳了一声,皱眉道:“皇后不是在招待外命妇么?”
武后苦笑着回道:“不过是顿便宴,这都什么时辰了,自然是散了。我是过来时在路上瞧见有人跑得着急忙慌的,多问了一句,才晓得出了这么一档事,臣妾大胆,暂且没让他去宫门传旨。”
李治脸色微沉:“皇后这是何意?”
武后神色却甚是坦然:“陛下,臣妾只是有些不解,库狄氏如今都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陛下为何突然想起要传她入宫?”这件事么,总不能说自己就是怕她偏袒,所以要先当众教训了库狄氏再说吧?李治心里顿时有些烦乱,转头看了常乐一眼。常乐忙上前一步笑道:“启禀皇后,这都是常乐的不是,是常乐近来听说了库狄夫人的一些事情,有些替我那不争气的夫家妹子担忧,才想让圣人召库狄夫人进宫来问问,谁知她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今日不过坐了段车居然就见红了。”
武后奇道:“不知大长公主听说了什么事情,会如此担忧?”
常乐看了看李治,见他依然面无表情,心知此事隐瞒不住,只能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库狄氏如此胡作非为,对义妹都能那般面酸心狠,何况是义女?再者,她贪婪敛财,也是国法不容!”
武后秀眉微蹙,沉思片刻却是问道:“大长公主,敢问这位卢氏子弟的话,大长公主可曾找人核实?”
常乐肯定地点头:“事关重大,常乐自然也让人询问过西州商户,那张氏娘子、安家粮队、白叠织坊都确有其事,只是内情未必人人都知晓罢了。”
武后依然摇头:“既然旁人都不知内情,那卢家子弟的话就未必是真。裴少伯在西疆为政也好,此番吏选也罢,为朝廷固然是做了不少事情,得罪的人却也不在少数,招人嫉恨原是寻常,单面之辞,不足为信。”
李治的眉头不由一皱,常乐脸色也是微变:“殿下……”
武后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益,西州之事不妨慢慢查证,只是裴少伯如今还在外头等候发落,臣妾以为,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陛下不宜发落于他。不然今日之事传将出去,到底、到底有些不大妥当。”
李治点了点头:“那依皇后之见,又该如何处置?”皇后的顾虑不无道理,此事一旦闹了出来,若事情属实,库狄氏固然难逃法网,裴行俭也得丢官去职,可谓得不偿失;假如事情都是捏造,那就更难以收尾。何况自己亲自出手教训身怀六甲的外命妇,闹到半路见红,说出去难道很好听?
武后叹了口气:“不如这样吧,就说是我今日见到诸位外命妇,挂念起库狄氏了,才宣她入宫,却忘了她身子已重,结果便出了意外。我记得今日是蒋奉御当值,陛下也不用召裴行俭进宫了,就下旨让蒋奉御跟裴少伯一道回裴府,给库狄氏好好诊个脉,也算是圣人替臣妾描补描补的意思。”
李治脸色不由一松,如此说辞,对外头说得过去,也安抚了裴行俭,倒是两全之计,嘴上却道:“如此岂不是委屈了皇后?”
武后只是一笑:“裴少伯乃国之栋梁,臣妾有什么可委屈的?”
常乐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来,皇后认下此事也就罢了,居然还让蒋奉御去给库狄氏看病!她忍不住道:“陛下,库狄氏不遵皇命,为祸西州,裴行俭目无王法,抗旨在先,怎么说来说去,似乎倒成了陛下与皇后对不住他们夫妇?”
李治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武后似乎也没想到常乐会这么说,怔了一下才笑道:“大长公主莫不是觉得我在包庇库狄氏?”
常乐只能道:“常乐不敢,只是库狄氏府中那两位宫婢至今未有名分,此事总是千真万确,陛下因此对她小惩大诫,也算不得什么。裴行俭又是抗旨不遵,两位圣人不予追究已是格外开恩,至于让蒋奉御亲自去给库狄氏诊脉,常乐窃以为,这是恩宠太过,赏罚不明了。”
武后摇头道:“大长公主误会了,库狄氏若是德行有亏,日后什么时辰教训不得?裴少伯却是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的,有什么小过倒是不宜追究。何况他身世畸零,又是子嗣艰难,今日举止失措,也是情有可原。眼下诸事未定,还是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不然传将出去,岂不成了圣人为了两个宫婢重罚身怀六甲的命妇?不但有损陛下英名,也难免让人多心!”
李治心里一动:的确,裴行俭惧内成性,子嗣上又极为艰难,此次库狄氏见了红,他就敢抗旨,若真是出了什么事……他的脸色不由更是阴沉。常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却是反驳不得,只能道:“库狄氏惯会装样,上个月还在到处乱逛,今日却坐几步车就会见红,谁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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