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哪里还记得什么何氏刘氏,不过自己赏的人能得宠到底不是坏事,顺口道:“这些东西,你看着赏赐就好。”
武后便问:“李相府上的冰赏要不要也加厚些?”
李治想了想才道:“李敬玄这趟差事的确尽心,给他的冰赏也添上五成吧!”
武后笑道:“裴少伯那边是不是一样也要添些才好?这次吏选他原有首倡之功,面铨时那断人如神的名声就更不用说。库狄氏也是个谨慎的,听说吏选这几个月里,她竟是不出大门了。”
李治略感意外,转头对上武后含笑的眸子,顿时多了几分警惕:难不成这才是她的本意?略一思量便笑道:“那就给他也添上三成,总不好越了李相。”
武后垂眸一笑:“臣妾遵命。”随口便转了话题,什么何氏前些日子看着倒是更出落了,不像去了卢府的丁氏,大约是侍疾辛苦,瘦了好几圈……李治心头依旧转着疑问:皇后这几个月里,话里话外可没少给裴行俭说话,她到底是爱屋及乌,还是另有缘故?听着这些絮语,不由想起一事,脱口道:“我记得还有个赵氏,她这几个月可曾进过宫?”
武后笑道:“陛下说的是去裴府的那位吧?库狄氏最近身子不大好,赵氏身为义女,自然应该侍疾,怎好进宫?”
李治不由吃了一惊:“义女?”
武后也惊讶地挑起了眉头:“此事常乐大长公主没跟陛下说过?”
李治摇了摇头,武后立即笑道:“说来也是缘分。正月里裴家不是办了暖宅的宴席么?常乐大长公主也过去添了个礼,在席上认出赵氏正是她夫家的妹子,自然要拜托库狄氏照看照看,还说要送赵氏嫁妆奴婢。不知怎地,赵氏却说想认库狄氏为义母,邢国公夫人也在,当场就拍板认了她。”李治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还未开口,武后已瞧着他笑道:“陛下也莫怪赵氏不知好歹,裴少伯是什么性子,陛下还不知道?说起来,这满朝文武里,也就是他还有几分房相的品格了。”
李治嘴角往上弯了弯,心头却是一声冷笑,房玄龄勤勉谨慎,从不逾矩,和裴行俭根本就是两种人,要说有什么像,也就是一般无二地惧内罢了。可惜裴行俭这般胆略才干,却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还是那么个不省心的女人……武后犹在柔声解释:“当日赵氏是当着常乐大长公主的的面认了库狄氏做义母,大长公主既然没跟陛下提,想来也是乐见其成的。”
常乐?李治心里一动:“说到常乐,皇后倒是提醒朕了。她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吧?后日就是立夏,不如让她带着蘅娘来你这里坐坐。到时叫显儿也过来一道用个饭,他们还有两年才成亲,要是现在就躲着避着的,倒是生分了。”
武后点头应了一声,转身便吩咐宫女准备便宴,除了应时菜肴,再添上炙鹅掌、水晶鲙和红香酥等几道精致小菜,正是李治父子和女眷们爱吃的。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内殿,只见墙边果然一排放着七八个箱笼,里头是一卷卷的素面轻纱,榻上还铺着一幅粉色的,看去就像剪下了一片桃林间的轻雾。武后拿起给李治看了看,嘴里问道:“这些轻容明日也多送几匹到常乐的府上吧?我瞧着那天青色的和这浅绯色颜色都极好,常乐和蘅娘多半会欢喜。”
李治点头笑道:“你选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早有宫女端了热水面巾等物过来,伺候着李治洁面净手,换上家常衣冠,又有女医上来替他捏肩捶腿,松乏筋骨。李治到底费了半日心神,精神一松,便有些昏昏欲睡。武后给他身后加了个隐囊,柔声道:“陛下先歇会儿,我去吩咐玉柳一声,让她多盯着点,送给各处的轻容可不能弄混了。”
李治闭着眼点了点头。武后浅浅一笑,放轻脚步走到了外殿。她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一双眸子却是越来越亮。待玉柳丢下账册赶到书房时,就见武后已像往日般坐在窗边的月牙凳上,神色悠然地看着外面的天光水色。
玉柳心头顿时大定:自打长安县衙传来那消息,皇后的脸色就有些阴沉,她自己心里自然也有些不安——经此一事,裴行俭不但声望更上一层楼,而且有了这前车之鉴,那些心怀不满的豪门世家只怕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他这选官眼看着已是不可动摇,这正是殿下最不愿见到的情形!不过现在么,看皇后的神色就知道,午后的这番布置还真没有白费!
她上前两步,刚刚欠身,果然就听到了那熟悉的从容声音:“我已让人备好了给常乐的冰赏,明日你让阿福去送赏赐,请她带着她家蘅娘进宫吃顿便饭,另外,记得跟她透露几句,圣人今日提起了赵氏,是我把事情圆了过去,又因吏部这趟差事办得好,圣人不但给李府和裴府加了冰赏,还赏了两位夫人和公主府一模一样的轻容,表彰她们贤惠大度,能为夫君分忧。”
玉柳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问道:“那位姓卢的要不要……”
“他不用动!”武后轻轻摇了摇头:“今日他们不是在长安县那边看见库狄氏了么,寻人把这个话头透给常乐就行。有今日之事,再加上这些赏赐,常乐再是傲性,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的面子比这些新仇旧恨更要紧。过些日子,咱们再让姓卢的动一动,正好去添最后一把火!”
玉柳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尚药局那边,是不是也要提前安排一下?不然若真是有了什么意外……”
武后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意外?什么叫意外?”
玉柳忙笑道:“奴婢担心的是,此事的分寸有些不好把握,若真闹到无可挽回,别的也罢了,陛下向来心软,多半会设法去补偿裴少伯。那时他身边又无人牵制,岂不是更难对付?”
武后转头看向窗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是么?”
她的微笑里仿佛有种异样的冰凉,玉柳心头一凛,猛然间明白了过来:是啊,圣人真的心软么?对于多少有些对不住的人,他的确格外怜惜,譬如以前的武后,譬如后来的韩国夫人和周国公;但对那些真正亏欠颇多的人,圣人却从未心软过!人人都说是皇后赶尽杀绝,杀了长孙无忌,杀了王后萧妃,杀了废太子李忠,其实若不是陛下再也不愿见到他们,皇后又怎能得手?因此,此事若没有意外,不过是常乐恩宠不再,裴行俭根基动摇,若有了“意外”,这借题发挥、永绝后患,才是皇后最拿手的本事!
从窗外吹来的风里仿佛突然间变得凛冽彻骨,玉柳忙压下心头的翻滚,低声应道:“奴婢明白了。”她刚想退下,耳边却又传来了淡淡的一声:“女医那边要用老人,不能留手,至于尚药局么,还是安排蒋奉御吧,能保住她自然更好。她原是有福的,只要能熬过去,我自会给她一条体面的退路!”
也就是说……玉柳忙应诺一声,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她的眼前,武后依然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湖水,神色从容平静,仿佛适才那一刻的冰凉微笑,不过是她的错觉。
第四章 龙颜震怒 黄雀在后
转眼便是五月,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随着端午的临近,宫中六尚局宫女们又一次忙碌起来。在尚功局司制司的绣坊里,红、黄、青、白、黑五色丝线早已堆积如山,又迅速地在宫人们灵活的手指间缠绕成绳,回环为结,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根根飘逸别致的五彩续命缕。
那些被随手堆放在地上的彩缕都是寻常式样,会在端午当日系上所有宫人的手臂,图的是个长寿的彩头;那些放在案上的彩缕则精致得多,它们会分发给天子近臣,代表的是皇帝的恩宠;玉盆里还有一些格外华丽的丝带,缠金绕银、穿珠缀玉,这些自然是给宫中贵人和皇亲国戚准备的节礼,展示的是他们的尊贵……忙忙碌碌之中,这一日已是初五,尚功局的人总算能歇口气了,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等处却是愈发忙乱——端午是节日,也是恶日,民间历来有出嫁女回娘家“躲午”的风俗,便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们,这日多半也会回宫一趟,或探视母亲,或拜见帝后。加上武后逢年过节都愿意召见命妇,得了续命索的官家夫人们少不得进宫谢恩,因此这一日的皇宫比寻常节日更是热闹。
眼见红日东升,宫门大开,没过多久,外朝的命妇院里便已是满堂的花团锦簇。因不是正式朝贺,几十位夫人并未按品大妆,却也打扮庄重,一件件深色华服把她们右臂上的宫制续命缕衬得愈发鲜亮。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相公夫人们身后的十余个美人,一色的珠履凤钗、团花宴服,足以压倒寻常官眷。站在崔玉娘身后的那位更是容貌艳丽,微微挺着腰杆,眼见是有四五个月的身孕了。
大伙儿自然认得,这些美人正是半年前圣人赏赐下来的宫女,看到今日这排场,想到崔玉娘不久前得的那番体面,一时默默艳羡者有之,暗自冷笑者有之。
暗潮涌动之中,众人随着宦官来到明光殿,照例一番行礼谢恩,武后吩咐看座,又笑吟吟地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做这种官样文章,殿中诸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大殿里便洋溢起了一片亲切友好的笑声。正热闹间,从殿外突然快步走进一位女官,在武后身边耳语了两句。武后点头笑道:“陛下有心了,我自会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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