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行险——他的意思是,要搞公务员公开选拔考试?
裴行险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 ”
琉璃缓缓摇头:“我是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好,但凡官员还由朝廷任命,就算再过一千年,也未必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裴行俭笑着伸手揉了揉琉璃的额头:“你又胡说了,什么一千年! ”琉璃偏头躲开,心里好不郁闷——每次自己好容易说句实话,都会被他当成在抽风……她还没来得及抗议,身边却突然响起了三郎欢快清亮的声音:“阿爷脏!阿爷快去洗浴!”
他已围着裴行俭转了七八个圈,此时小手正牢牢地抓着裴行俭的袍角,指着上面的一块浮灰,得意得如同刚刚逮到了虫子的小公鸡。
琉璃与裴行俭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待得裴行俭从善如流地进去洗浴,琉璃也进屋找了件银丝卷草纹细绫镶边的靛蓝色丝棉袍。裴行俭换好衣裳出来,果然显得气色愈发清爽。
琉璃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过来坐吧,我给你擦擦头发。今年天气虽然热,到底是九月了,湿着头被风吹了只怕容易着凉。”
裴行俭上前两步,却没坐下,只是低头看着琉璃不语。琉璃心头一跳, 还未开口,裴行俭突然伸手一带,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低声叫了句“琉璃”。他的声音微哑,心跳声响亮急促,身体的变化更是半点都掩饰不住。
琉璃伏在他胸口微笑起来:自己还以为他是修炼成仙了呢,原来到底不是!
裴行俭慢慢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琉璃,这两年……”一语未了,帘子“砰”的一声荡起,却是三郎一头闯了进来。
两人忙不迭地各自退后了一步,三郎却还是看了个清楚,呆了一下便 炮弹般冲过来抱住了琉璃的腿:“阿娘,不抱阿爷,抱我,抱我! ”
帘外,乳娘的声音里满是尴尬:“三郎快些出来,乳娘带你去吃好吃的。”三郞却恍若不闻,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琉璃,拉长了声音: “阿娘一一”
琉璃哭笑不得,弯腰抱起了他:“三郎不是去后院玩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三郎抱紧了琉璃的脖子,又回头看了看裴行检:“我来看看阿爷还脏不脏! ”想了想又困惑道:“阿爷和阿娘是要生小挂娃,好好孝顺祖父祖母 了吗?”
琉璃不由脸上发热,皱着眉头虚张声势:“什么生娃娃?谁说的!”
三郎满脸无辜地看向了裴行俭:“阿爷说的。阿爷说,三郎大了,要和媳妇成亲,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在一起,就可以生娃娃了,这样才叫孝顺阿娘 阿爷。你和阿爷不是亲……”
琉璃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忙打断了他:“对了,三郎,你刚才在后院玩的时候’看见阿娘新买的,嗯,新买的小鱼儿么?”忍不住又转头瞪了裴行俭 一眼。
三郎摇头:“没看见。”小鱼儿对他的吸引力显然不够大,他的目光依 然在琉璃和裴行检身上转来转去,小肉脸绷得紧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行俭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伸手将琉璃和三郎都揽在了怀里,声音里都是笑意:“三郞,如果阿爷和阿娘要再生小娃娃,你想要个弟弟,还是 妹妹?”
三郎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随即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來’过了一会儿,那包子般的小胖脸也渐渐皱成了-团。
裴行检忍笑低声道:“三郎,你不是常说没人陪你玩么? 二叔家的小雷,还有六伯家的阿楚,都要好些天才能过来和你玩一次。若是三郎有了小弟弟,三郎就是阿兄了,可以天天和弟弟一块儿玩,还能教他说话,教他认字,帮他捉小鱼儿……”
裴三郎突然眉头一展,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弟弟!”
裴行检笑道:“三郎难道喜欢妹妹?那也好得很,我们三郎的妹妹,定是长安城里最漂亮的娃娃’你做阿兄的,还能护着她。”
“我也不要妹妹! ”三郎的声音更为坚决,他伸出两只藕节般的胳膊紧紧搂住了裴行俭的脖子,满脸祈求:“我想要一个阿姊!阿爷,你赶紧给三 郎生个姊姊吧!有一个姊姊,她会生得最漂亮,她能陪我玩,教我说话,教我认字,帮我捉小鱼儿,还能护着我丨”
裴行俭看着三郎,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来。
琉璃把脸埋在三郎的身上,一时也笑得说不出话来。三郎大概见他阿爷没有答应的意思,又转手搂住了琉璃:“阿娘,阿娘,你给三郎生个阿姊吧!”
琉璃抬头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一本正经地看着三郎:“乖儿子,这件事儿你还是跟你阿爷商量吧。”她瞅了裴行俭一眼,深沉地叹了口气: “阿娘啊,可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
裴行检也叹了 口气,搂着琉璃的手臂却猛地一紧,力道之大,让琉璃顿时有些呼吸困难。他语气颇有些无奈,眼睛却愉快地眯了起来:“这事的确有些难,三郎,你今日早点睡,让阿爷和阿娘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
三郎看了看阿爷,又看了看憋红了脸说不出话的阿娘,皱眉片刻道:“好!”
裴行俭松开手,将三郎放在了地上:“今日阿爷想吃鱼脍了,唉,谁能帮阿爷去告诉厨娘她们呢?”
三郎立刻挺起小胸脯:“三郎能,三郎去说!”说完撒腿便跑,外屋立时又响起乳娘的叫声:“三郎,三郎慢些跑,乳娘带你过去……”脚步声很快出了屋子,又有小婢女们的笑声和叫声加了进去。
满院子的热闹中,没人听见上房里那气急败坏的声音:“裴守约……”话未说完,就不知被什么堵了个严实。
西边的日头已沉入坊墙之后的树影,从日落方向吹来的微风里多少带上了几分凉意,仿佛在预示着这格外漫长的火热季节,终于到了尾声。
山间的秋意来得更为明显。
离长安三百余里的成年宫里,晚风掠过漫山遍野的荻花枫叶,从半开的直棂窗下径直吹入了御容殿的寝宫。沿着墙壁安置的那排龙檀木雕花烛台上,烛火被吹得摇晃不止,在渐渐深沉下来的夜色里,将整个宫殿映照得越发氤氲迷离。烛光中的武后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眉目之间光华流转,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李治的目光在她脸上略一停留便移开了,声音倒是依旧柔和:“媚娘怎么还没歇息?不是说了不用等朕么?”
武后仿若不觉,迎了两步,笑容温柔如水:“今日是朔日大朝,听闻陛下操劳了一下整日,晚膳又用得少。妾身便特意做了些地黄乳粥,这时节吃着最是补身,陛下可要尝尝?”
李治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些饿了。”
小小的五曲花瓣青瓷碗里,微黄的乳粥犹自冒着热气,粥里看不见地黄,却闻得到一股药香,合着浓郁的乳香、米香,竟格外令人食指大动。
李治舀了一勺,入口只觉软糯香滑,忍不住赞到:“这粥味道极好,比寻常地黄粥似乎更鲜更浓,只是怎么没见着地黄?”
武后笑道:“地黄虽然滋补,吃到嘴里却是没什么滋味的,因此妾身是捣了半两生地黄的汁液加在粥中,陛下觉得还能入口就好。”
李治点头不语,很快便将一碗粥用了大半,苍白的面颊上似乎多了些血色,原本微锁的眉宇也舒展了许多。
见李治入下了碗,武后起身亲自收拾了碗碟,递给一旁的宫女,一面便笑道:“陛下若是回来得早些,还能看见阿轮。他今日见到宫人打柿子,也闹着要打。熟透了的柿子掉在身上,把衣服染得什么似的,他也不管,拿着那些柿子满宫送人。还逼着我立马装了几盒打包送回长安,说是要让阿史们也尝尝他亲手打的柿子。”
李治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喔?阿轮还记得要送长安的史长,倒是个懂事的。”
武后嫣然微笑:“他原是第一个便要送给陛下的,听说陛下在前朝处理政务不得闲才离了这里。晚膳后又在这儿等了半晌,我见天都黑了,说了足足一车的话才把他哄走。他又不肯让我转交,明日只怕一早便会过来磨人。陛下如是有暇,还是略等等他吧,不然妾身可是吃不消了!”
李治不由笑了起来:“好,好,我明日便在这边等他,多久都等。”
武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明日陛下能得闲么?”
李治叹了口气:“可不是得闲了。眼见都九月了,这饥荒也不晓得要闹到什么时候!如今明堂不能修,巡西不能去,今日说至要迁徙吐谷浑入凉州,以抗吐蕃,阎右相他们也说关中饥歉未除,不能轻动刀兵。我如今能做的,大约就是坐在宫里等着下雨!”
武则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陛下有这份心,明年一定风调雨顺。”
有宫女端了漱口的热浆过来,武后起身双手捧给李治,口中轻声道: “其实陛下也不必忧心,如今海清河晏、仓廩充盈,就算关中这两年收成差 些,陛下这般体贴民生,天下黎民都能休养生息,自然是人人感恩。待得来年的年景好了,这般上下一心,陛下有多少雄心壮志施展不得?臣妾还要 等着看陛下封禅五岳,成就旷古未有之功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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