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甚是沉醉。就他如今这个关心自己老爹的劲儿,估计以后会起的比自己还早。
凤卫一路拖着红颜去潘氏那里,潘氏照例打扮得端庄中带点鲜艳,还特地戴了最喜欢的那支翡翠五珠钗,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身旁呆着不停拿颤抖的手擦口水的林玕。今儿的早饭是鸭肉粥,配的是拿虾油炒过的小青菜、一盆馒头和醋肉,红颜才一去便把馋虫勾了出来,刚想跟婆母当招呼之后坐下大快朵颐,凤卫便元气满满地喊了一句:“爹爹,继母!”
潘氏一愣,捧着瓷碗和翘着兰花指捏着勺子的手顿在胸前,仿佛一幅美人图。潘氏心中琢磨着凤卫又要打什么幺蛾子了,毕竟他平时都拿白眼瞧她,何曾给她好脸色?连带着对林玕也不冷不热的,最近不知为何对林玕突然热络了许多,陪着他读书、还给他按摩筋骨,早上更是了不得:不仅放弃在外吃饭,还跑来喊得那么有感情,真是让她一身鸡皮疙瘩都快抖成飞雪了。
林玕含笑点着头,对着身边的空位使眼色,满眼希冀。凤卫大方地牵着红颜走过去,在林玕身边坐下,丫头为二人舀了粥,四个人开始吃早饭,潘氏和红颜慢悠悠的,凤卫一行吃一行盯着林玕,时不时给他夹菜。
潘氏吃毕,放下碗,半闭着美目:“媳妇嫁来一年也未曾诞下子嗣,不若纳妾、开枝散叶?我看你轩里的凌氏便很好,虽说有两个孩子,林家也不是养不起,随着林家的姓儿充个孩子给林家壮壮场面也好。凌氏能生下两个孩子,想必是个好生养的,凤儿择个时日将她纳来罢。”
凤卫当即一张脸沉得能坠地:“我夫人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纳妾?还是纳一个母亲,这传出去家风何在?苏州已然丢了好大脸,还要丢脸到临安来吗?”
潘氏脸一黑。
这个王八犊子又在说林玕娶她是丢人现眼了。丢人现眼又如何?她如今就是林家的当家主母,上上下下都要叫她一声“夫人”!
潘氏道:“我不过这么一说,肯与不肯全在你,何必动怒呢?好容易才肯来跟我吃一顿饭,别坏了这气氛。”
凤卫眉一挑:“若非夫人劝我,我才不肯来听你胡诌。你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做那等子后宅的龌龊事,你自行本事去生个小弟来,别给我找个有的没的人添堵。”
潘氏脸一白。
这个混蛋真是愈发放肆了,若非主子说他有大用,自己找让手下灭了这个没大没小混账东西!
红颜见潘氏眼里微微有杀意,那种怒气她太熟悉了,幼年时任家曾经有个陈姨娘,当时她看自己的眼神便是如此,自己原本只是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直到她把自己带上假山,想推下来之时,自己才永远记住了那个眼神。那是一种吞噬的眼神。
红颜心潘氏动了杀意,长久下去恐怕对凤卫不利,便在桌下拿手碰了碰他,脸上堆起笑意:“是呢,我昨晚才劝夫君纳妾,夫君却说,林家素来子嗣单薄,到他处已然是单传了几代,若是纳妾之后仍无所出,岂非让人笑话?何况婆母还年轻,婆母尚未为林家添一儿半女,我们小辈又急什么呢?”
潘氏脸上一红。
她也不是不想生不是?只是林玕年纪大了啊……再说,红颜分明是强行混乱逻辑,他们生和自己生根本没有本质联系!
凤卫有点无语。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怎么不记得?还纳妾之后无所出让人笑话,任红颜真是嫌自己不够卖力,明天真要让她连挣扎着过来蹭饭的力气都没有。
早饭不欢而散,凤卫的脸拉了个臭长,他一路上对着红颜叽叽歪歪:“我得跟陛下上书,说继母曰无后不孝,特请陛下准许我休假回家延续香火!”
红颜苦笑不得:“说不定陛下会赐无数美女给你左拥右抱,届时你要什么子嗣没有?”
凤卫突然在大路中央抱住红颜、丫头们尽数转身低头回避,惹得红颜耳朵红起,她轻声反对:“快松手,莫叫人看见!”
“已然看见了,”凤卫一脸得意,“我偏要你,除了你,谁我也不要。”
“我知道了知道了,”红颜脸上红了一片,挣扎的动作也大了,“快放手!”
凤卫放手,得意而满足地笑着,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丢了一句:“我去了。”
红颜不理他,径直带着小眉无暇和阳氏回了自己屋,凤卫笑着走到侧门,却发现一辆小巧的马车,凤卫眉头一皱,指着那马车问门房:“谁又来了?”
每回有走后门的,林玕是见不了客、而且见了也不能理事;红颜手里无实权且也不爱搭理这些人,若是让红颜来处理这些人,谁还敢上门的?自己也是不理的,唯有继母潘氏会搭理,还跟他们礼尚往来,用自己家的钱去给宋璨铺路、为她自己谋利。
门房实话实说:“是澜华轩的凌氏,最近她常来。”
凤卫眉头一皱。
凌兰儿常来而红颜和自己都不知情,潘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让凌兰儿为妾,莫非凌兰儿也是宋璨之人?若是如此复杂,那么洪恖之死便甚有疑点了,一个壮年男子暴毙本身便耐人寻味,可以归结身体虚弱,但为何会身体虚弱?洪恖当时手里似乎是有一桩什么案子来着?
凤卫向于痕西使了个眼色,自己先登车候着。于痕西得到了主子的命令,迅速转身回去,到了内院隔着门喊小眉,小眉跑出来,手上沾着红色的汁液,显然是适才在做胭脂,还未完成——于痕西对着小眉耳语一番,小眉当即变了脸色,她对着于痕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迅速折返回屋内,于痕西瞪着狼捕食一般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看着,才离开回到门边,为凤卫驱车。小眉回去,对着和无暇、阳氏一同做胭脂、彼时正在拿着玉磨研磨的红颜,一脸严谨:“少夫人,凌寡妇常来林府与夫人作伴,可少夫人与少爷竟半点不知。还是今日少爷亲眼看见,才特地让人来嘱咐少夫人小心些。”
红颜一愣,旋即冷笑:“她手脚倒是快,我说呢,如何婆母总说她的好,要让夫君纳她。”
红颜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抚平褶皱:“人都上门撺掇了,咱还不去瞧瞧猴戏?”说着便往外走,小眉又拦在红颜面前:
“少夫人,咱们打扮打扮再去罢?让那小寡妇自行惭秽!”
红颜伸手挑起小眉的下巴,就像外头风流公子跟伎人调情一般,若有不正之心之人在场,恐怕又要无限构思红颜和小眉的女风志怪了——红颜的拇指抚着小眉的下巴,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仿若天地间再没人能反驳:“天生丽质难自弃。”言讫,撒了手便向潘氏所在的居所迈进。
潘翎锦和凌兰儿正相谈正欢,二人把着一个银镶玛瑙的镯子对着光鉴赏,潘翎锦身边的丫头便进来禀告:“夫人,少夫人来了。”
凌兰儿脸色一变。
她明明和潘氏商量好了,每回都不教人知道,怎的红颜会来?红颜来了,她还如何实行计划?
潘翎锦眉头一皱,全然无半分在红颜面前小气跋扈的模样,一股戾气和霸气涌了出来:“她如何知道的?”
丫头一瑟缩:“适才门房来告诉:说是少爷看见了凌姑娘的马车,问了几句。”
潘翎锦冷笑:“我就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凌兰儿看着潘翎锦,眼中尽是依赖和询问。潘翎锦摸摸凌兰儿的手,温和地笑道:“莫慌,有我。你是个乖的,我还要你来府中助我。不过一个外强中干的母夜叉罢了,无甚。”
潘氏拉着凌兰儿坐下,等着红颜进来,却不见红颜行礼。潘氏眉头一皱便发难:“如何?晨间挑唆凤儿呛了为母,如今凤儿不在,没了人作秀,连礼也懒怠行了?”
红颜一笑,如同和煦的春风:“婆母说笑了,夫君在或不在,媳妇都不敢造次。只是媳妇只拜婆母,外人在婆母身边坐着,媳妇贸然行了大礼,恐人福薄、禁受不住。”
潘翎锦笑着摸摸凌兰儿的头,一脸疼爱的表情让红颜有些想干呕:潘氏分明自己年纪就不大,也就比林太后大个七八岁、今年不过三四十年纪,偏生要装得成熟稳重,凌兰儿二十岁左右,两个人偏要母女情深的模样,真是恶心——潘翎锦笑道:“你若是愿意,兰儿也不是外人。”
红颜委屈地撇撇嘴:“婆母早上也听见了?不是媳妇不愿意,是夫君实在不肯。您也知道,早年间夫君还和什么公子的有别的新闻呢,他会向媳妇下聘媳妇也甚感意外。再说了,就算是行礼,也该侍妾向正房行礼,万不可上梁不正下梁歪、宠妾灭妻。”
凌兰儿窝着一口老火。
谁说她要来当妾?她瞄准的是侧室,然后平妻,然后取而代之!
潘氏无语。
宋璨当世子之时,为了避免济王往他那里塞人、混进奸细,便和林凤卫故作亲昵,惹人遐思,如今虽然各自洗白,却还是有把柄在坊间流传。当时林凤卫跟红颜被赐婚,坊间就炸了,一是因为红颜当时麻烦在身风评不佳,二是为着凤卫的“龙阳之好”等着看好戏。结果不但没有好戏看,还被林氏夫妇秀了一脸。如今红颜把宋璨搬出来,潘氏总不会去反驳自己的主子。“宠妾灭妻”一向是大忌,红颜拿出来说,潘氏也不好继续,只能换个角度:“兰儿,听你姐姐的话,还不快跟她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