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霞问:“夫人,可要请厉姨娘来?”
红颜眉头一皱,声色俱厉:“叫她来干什么?一个奴才,还跟主子吃饭不成?她私自动用公中的东西,娘正罚她抄《道德经》呢。”
琼霞脸上十分尴尬,云檀连忙出来帮母亲圆场:“平时布菜的那些粗活原本就是姨娘该做的事,如今她犯错了,可有预备下丫头替她?”
章氏也出面替红颜给下人台阶下:“有的,我让阿绿去。”
云檀一下子就明白了:
章氏这是要安排阿绿晚上当侍妾啊。只要阿橙和阿绿得了脸,厉氏又被关着,迟早老爷要忘记她的,等她一失宠,怎么拿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厉雅璜被关了许多天,听说任九隆回来了,特特打扮一番,就要去布菜,准备今晚将任九隆勾回来吹枕头风,让任九隆给自己报仇,顺便看看能不能夺回管家权。这些日子以来,红颜给她的用度缺斤少两的,一时间给齐了也有诸多不能用的,她早就憋了一肚子委屈。可她左等右等,就是没等来传唤的人,夜色都深了,才有送菜的媳妇懒洋洋地过来,捧着漆盒,道:
“这是今晚剩下的,姨娘吃吧。”
厉氏十分惊诧:“老爷竟吃完了?”
媳妇乜斜着眼,一脸不屑:“不然呢?姨娘还以为自己天仙下凡呢,老爷没了你还能‘三月不知肉味’?”
厉氏不管她言语刻薄,只问:“谁布菜的?”
媳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你管呢?反正不是你。姨娘私用公物,这事姑娘还没告诉老爷呢。姨娘若是聪明,还是尽快把三百遍《道德经》抄完,也对得起你出身好人家的规矩。”
媳妇说完便走了,气得厉氏跌坐下来,丫头险些没扶住。
厉氏捏紧了拳头,指甲把前几日插伤的伤口重新捅裂,血又流了出来。
丫头倾香轻叫一声,连忙掰开厉氏的手,给她敷药、包扎,口里心疼地数落:“姨娘何必动怒?过往在家不如意也是常有的,何况大小姐的为人早就传了的:就是个镇山夜叉,八辈子倒了霉才跟她遇见,您犯什么气这么糟蹋自己呢?”
厉氏不忿:“我就不信治不了她,什么事她莫非都照料得来?”
厉氏想了想,突然问:“倾香,最近流民区那里是不是闹水痘?”
倾香一愣:“是啊,上个月大少爷吩咐阿岩去流民区布施,阿岩最近才能裹着头巾出来见人呢;同去的邓家小妹艳儿也得了,也是最近才好。”
厉氏一笑:“他们的衣服都在哪呢?”
倾香略想了想:“都烧了吧?”
厉氏对倾香耳语一番,倾香大惊失色:“姨娘,这是杀人呢!”
厉氏忙打倾香的嘴:“作死的东西,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倾香忙跪下,但仍道:“姨娘,不可啊。”
厉氏道:“我又不害正经人,就是杀鸡儆猴、给她个教训。邓家的不是都好了吗?害不死人的。你进了高宅大院,就要去孝敬大主子去了,我这旧主子,你干脆让我这般被折磨死算了。”说着便拿帕子掩住脸呜呜咽咽地哭。
倾香膝行到厉氏脚边,为厉氏擦去眼泪:“姨娘说什么呢,倾香自由跟着姨娘,死也不会背叛姨娘。既然姨娘只是小惩大诫,奴婢只管照做,出了事自奴婢担着。”
厉氏连忙扶起倾香:“好倾香!”
倾香得了厉氏的夸赞,眼泪也流了下来。对于她来说,为奴者的最高荣誉就是得到主子的认可,她已经满足了;现在就是让她赴汤蹈火,她都在所不惜。
夜如深潭。
章氏在外书房对任九隆笑:“老爷,你看阿绿可好?”
任九隆原本心系阿橙,但阿绿也不差,而且比起阿橙的规矩,阿绿更加妩媚,更何况章氏亲自把阿绿送过来侍寝,任九隆自然满口是:“好”。
章氏一笑,也不多言,自顾自退出来。
这么多年她已经看淡了,丈夫干什么她都无所谓,只要孩子们过得好。
阴风过,她瑟缩了一下。
章氏抬头看如同泼墨的夜空,眉头渐渐打了结。
怎么就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呢?
☆、第二十八章 任家少闲月,九月人倍忙。
因着阿绿开了脸,章氏吩咐人在厉雅璜的宜庭里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住。厉雅璜日夜赶工,总算抄完《道德经》,顾不得几夜未合眼、手腕酸痛,忙拿匣子盛了、捧着去挽霞居拜见章氏。她早起看见下人收拾屋子才知道阿绿成了“绿姨娘”,新晋姨娘承了恩泽,第二日是要去主母那里磕头谢恩的,她急忙想去探听虚实。而且之前她预谋好的一切,也正好找机会开始。
雅璜到的时候,阿绿已经磕完头了,正坐在那里端着茶和章氏说笑,红颜窝在章氏旁边、倚着潇潇、抱着玉颜,云檀和琼霞在角落里跟阿赤一起做女工。因天气还未大冷,只在榻上铺了一层薄毯,并未生火。
雅璜进来,向章氏磕头:“夫人。”
被红颜摆了一道还让阿绿上了位,雅璜也不敢再嚣张,只得把在家练就的本事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再博。
章氏点点头,倾香扶着雅璜起来,章氏指着雅璜向阿绿笑道:“这是你厉姐姐。”
阿绿连忙起身跟她见礼,当下便握住雅璜的手,拉着她上前:“夫人,奴婢得叫厉姨娘姐姐,我们可是一家呢!”
雅璜脸上有些讪讪。
谁跟你一家呢?你一个籍贯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跟她这乡绅家的小姐攀亲,也不看配不配。
但同样是妾,而且红颜还在上面端坐着,她也不敢造次,只能干笑。
章氏道:“你别扯谎,厉妹妹清白人家出来的,跟你称什么姊妹。”
雅璜连忙道:“既然同是服侍老爷,自然能称姊妹。”
红颜眉一挑。
这人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被咬一口马上就收起锋芒了,看来把她干掉还得费点时间。
阿绿笑道:“奴与姐姐的缘分可不止这么浅。恕阿绿冒犯:姐姐名讳中有个‘璜’字,我名字中有个‘绿’字,现如今在夫人和老爷身边当值的分别是阿赤姐姐和阿橙,这可不是赤橙红绿青蓝紫的彩虹姊妹么?”
章氏道:“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自己把自己比成神迹呢。”
红颜也笑。
阿绿这是变相说雅璜是奴才呢,生生给章氏那句“清白人家”打脸,清白人家谁上赶着给人家做妾呢?这跟阿绿也没什么区别。
雅璜脸暗了暗。
这个阿绿,才第一天见面就开始进攻了,真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待她今日事成,再来收拾这蹄子。
一屋子人陪着章氏说说笑笑一会儿,章氏便打了几个呵欠,阿赤起身摆摆手,众人便都退出来,唯独红颜留下照顾章氏睡下。
潇潇带着如芳往回走,到了拐角,倾香突然出现行礼:“表小姐好。”
潇潇是兔儿胆儿,当即吓得捂住胸口,好半晌缓过来,只管汗如雨下,但因着性子好,也并未怒:“这不是姨娘屋里的倾香么?”
倾香道:“正是呢,姨娘有几句话交代奴婢一定要告诉表小姐,请表小姐随我往这边来。”说着便往一条小径上走了几步。
潇潇迟疑地看着如芳,如芳摇头,潇潇正要拒绝,倾香便又回来,道:“表小姐不去也罢,姨娘知道你必不肯见她的,特特让表小姐收下这个,都是姨娘这些日子攒下的布做的香囊,里头塞了平安木,为表小姐祈福。”
潇潇又看如芳。如芳上前,接过倾香手里的香囊,仔细观察、还特地嗅了嗅。潇潇见暂时没什么大问题,便道:“告诉姨娘,往事如烟,不必挂怀,潇儿非心窄之人,日后相见还望相笑。”
倾香忙道:“一定。”
潇潇挥挥手,倾香便下去了。潇潇没看见,倾香转身后那一抹得逞的笑。
潇潇看着如芳仍旧担忧地样子,便劈手把香囊夺过来,笑道:“日日疑神疑鬼的,人心哪里就这么坏了?她既道歉,便罢了。寄人篱下,何必生事?”
如芳还是不放心:“小姐,还是让大小姐看看吧。”
潇潇眉头一皱,十分不高兴:“你也觉得我无用?都是一个外祖教出来的姊妹,表姐能的事我便不能么?你不许再多嘴,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如芳无奈,只得听从潇潇,二人便先回去。
挽霞居。
章氏躺在被子里,问:“你大哥呢?”
红颜道:“打发人来说去关老府上找关炅去了,兴儿跟着呢。”
章氏突然支起身来:“丫头,你觉得灵儿那孩子如何?”
红颜一愣。
章氏这是相中了关灵当媳妇啊。
红颜仔细想了想,顺着章氏的意思说:“我与灵姐姐接触不多,具体不知,但关老的孙女,定是不差。光能骑善射便对哥哥的胃口,哥哥曾说不要那等走路不到半里便被风吹跑的呢。而且哥哥这个性格,也需一个有气魄的拿捏住他。”
章氏满意地点点头,又躺下:“你看你什么时候也去关府玩?”
红颜无语:“哥哥去那是商量迎回关老骨殖之事,我去算什么?总不能跑去拉住关姐姐的手说:‘我娘相中了你,你要不要来我家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