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见他放松,自己也没了顾忌。自从入京以来,诸事繁多,此次有机会能用这么好的笛子吹曲,不知下一次又是何时呢!红颜索性便手指上下翻飞,开始了吹奏。凤卫等她吹了一小段,才拨弄琴弦,轻轻应和上。一时间,峥嵘之声便让湖面上所有画舫上的袅袅丝竹消了音,满湖之人皆侧耳倾听这无名小舟传出的铿锵之音:笛声清越,自有一股自由与不羁;琵琶虽为应和,但也丝毫不弱,既是追随也是守候更兼自己亦有一股超然。
代忠在澜华轩顶楼上望着满湖船只,捧着酒盏来到阑干边,曲起手指在阑干上轻轻敲击,张口便唱:“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其腔虽不甚好听,但胜在抑扬顿挫、感情真挚,倒也应景。
宋璨展开扇子挡住笑得弯成一定弧度的嘴,道:“大公子忠肝义胆。”
代兴笑道:“我这个哥哥,平日爹娘不知打了多少下让他留心诗书好博取功名,他偏看重武艺,一心想着收复燕云十六州,再现当年岳将军雄风。”
古知梅端着白瓷酒瓶,眉宇间流露出担忧。
他想要上战场?危险至极啊!这么个娇滴滴的公子哥,纵然本事傍身,可到底未经世面,吕朕和燨丘皆是蛮夷,凶残无比,他若是去了,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呢?
一曲罢,代忠哈哈大笑,仰头饮尽盏中酒,对着湖中抱拳:“多谢赠曲!”
宋璨的笑意愈发深。
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能白白送给太子用呢?得想办法把他藏起来。
宋璨眸中精光一闪。
有了。
古知梅望着代忠。
若当年在金陵先遇见他,该有多好?这样的一个人,把阑干拍遍,却无人领会应和他的意境,真是孤单。倘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常伴左右,必红巾翠袖,陪他灯下剪烛。
小画舫中,红颜听得代忠呐喊之声,不禁咂舌。
她当谁这么爱这曲子又唱的这么难听呢,原来是哥哥。也难怪,本朝偏安临安以来,一直以腐糜的丝竹之音为主,好掩盖国弱之痛,哪还听得见壮阔之歌?也只有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哥哥才敢逆流而上了。
凤卫趁她分神,夺回笛子又不知藏去哪里,将琵琶堪堪往船壁上一挂,抬手、用微凉的指尖点点红颜的唇:“可麻?”
红颜忙往后退,低头不语。被他触碰过之处仿佛起了火,烧得她心慌。
凤卫缓缓收回手,眼里充满尴尬,他转手挑起窗上的帘子,看着无边苍穹:“月如钩。”
红颜凑脸过去,笑道:“人人都爱圆月,我偏不。我独爱钩月——人生不如意事十之**,这日圆了明日便要缺,缺的时日总比圆的时候多。若贪图此刻之圆,明日看见缺的便长吁短叹;若是日日望着钩月都欣喜,看见圆月便更喜,每日煎熬也不必愁苦。”
凤卫一声嗤笑:“你过得逍遥自在,还说出这番学问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在家好大的委屈。天下不幸之人多了去,你还过得比他们好上许多倍,何苦在此为赋新词强说愁?若你真的了悟,郊外的静月庵主持可不是你?”
红颜气得差点冒烟。
这人真真是招人厌,上回她骂世人假清高,周鹤林还捧场呢。这回她好好说自己的想法,反而被人说无病呻吟,可不气死她!
红颜这时气得要死,在很多年以后却明白了凤卫当时说这话的心境。凤卫当年过得那般凄凉,连拉他的人都没有,他还是站了起来,不怨不怒,只想安静地完成“活下去”的嘱托,而成日为家里那点鸡毛蒜皮小事叽歪的自己却在他面前讲惨,简直笑话。
红颜对着他的耳朵喊:“你这人好讨厌!这番来下次不必再递帖子与我,我不看的!”
凤卫眉头一皱,转头便吼:“你敢?!”
红颜来不及躲闪,差之毫厘便吻上凤卫的唇瓣,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惊天,当即愣在那里面如金纸。凤卫也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撂了窗帘,擒住红颜的下巴,脸往前一送,便含住红颜的唇。
红颜想退,脸却被凤卫固定住,动弹不得。红颜欲哭无泪,凤卫却放开了她,瞪着懵懵的双眼问:“之后该如何行事?”
噗!
红颜差点笑岔气。
他居然不会!
红颜捂着肚子:“别告诉我你从未看过**杂书、不谙世事?”
凤卫愤怒地一甩袖子,背对她,不让她看见满脸泄露事实的粉红:“胡说!我看过的《春宫图》比你吃的盐还多!”
红颜拿手掩嘴偷笑。
你就编!我不戳穿你。
凤卫一肚子懊恼。
分明是想占便宜,怎么感觉自己才是被调戏的那个?嗯,还是得回去修炼修炼,下回再找补回来!
明月高升,众生瞻仰。喧嚣的西湖渐渐归于平静,蕴含着新暴风雨的开端。
☆、第二十一章 镇山太岁
那夜红颜回去,潇潇满院子追着红颜要撕嘴,只因她醒来之后和明芳古臊得各自手足无措——一个牛饮醉得被人抬回去,一个衣袖都生生扯下一角。潇潇怨红颜不但没叫醒她反而偷偷溜走,因而跟红颜纠缠不休。好容易抓住红颜,力气没人家大,又给反压着欺负了一回,只得委委屈屈地躺在床上骂红颜,把红颜乐得更爱笑。
章琬和章珠跟着章子聪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什么,成天见不到人。天气又渐渐冷了,外头秋风萧瑟,红颜躲在床上也懒得动。
这日风大,又飘起小雨,整个世界阴沉沉地,让人看一眼心便不舒服。几道闪电在天边舞着,炸雷声声,不绝于耳。
潇潇和玉颜瑟缩在红颜身边,红颜抱着她俩。红颜倒是不怕这天气,相反,她还笑:“天有异象,必是妖孽出世。”
玉颜嘴一撇便掉出眼泪来:“姐姐我怕!”
潇潇连忙拍拍玉颜的头,安慰道:“不怕,姐姐故意吓你呢,没有的事。”
玉颜这才不哭。
红颜耸耸肩。
小孩子真是好麻烦啊!
小眉进了来,还未通禀,红颜便问:“你早上不是穿着一件绿的嘛,怎么的吃了一顿午饭,倒变蓝色儿了?”
玉颜拍手笑:“会变色的小眉!”
小眉哭笑不得:“我去前头打听消息给小姐,反而被小姐取笑了。”
红颜察觉到什么,危襟正坐:“可是有什么事?”
小眉道:“正是呢!刚老爷才打发人来说下午接咱家去,老夫人已经到了,正和太爷在新收拾的荣和院歇息呢。二姨奶奶在荣和院服侍着。”
红颜眼一翻:“我就说今儿天气怎么这么不好,感情镇山太岁进京,岂能风调雨顺?”
红颜冷笑:“厉雅璜倒是会巴结人!”
红颜眼色一戾,又问:“他们可有带什么人来?或者有什么要求?”
小眉道:“带了一个太爷游历时租的妾,还有在温陵收的一个——是太爷不肯卖,一起带来的;至于要求,老夫人没说什么,太爷说要在神庙开一间单间,供他悟道。”
红颜讥笑。
悟什么道,若是真想悟道,何必带了两个妾?分明是不想跟那太岁朝夕相处所以找借口自己住罢了。
红颜自顾自躺回去:“吩咐如芳和阿赤收拾东西,我且睡会儿,下午家去,别落下东西白叫不是我们家的人捡了便宜。”
小眉应了自下去。
不是红颜家的人,除了能贪一分是一分的章珠还有谁?章珠贪着章家和章家的一切,章家也和他不对付。
待红颜刚要入梦,阳氏又来唤她:“夫人找你去呢。”
红颜无奈,只得收拾了去见章氏。
章氏喜气洋洋:“你大姨母要来临安。”
红颜惊诧:“大姨母不是在西辽富可敌国吗?好端端地来临安做什么?”
章氏道:“西辽民风开放,女子长相不婉约。你表嫂自从生了你那小侄儿,便一直卧病不起,这几月怕是不行了。你表哥又是个多病的,这回想到临安找一个二房回去冲喜。西辽那边生意也不好做:不是本国人,又有钱,有几个不惦记?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要向权势低头呢。你大姨母年岁大了,想回来姊妹一处,过个晚年。”
红颜略想了想,便道:“娘,您要把潇潇给去还是云檀姐姐?”
章氏愁眉苦脸:“我倒是想给潇儿,云檀哪里配给你大姨母当媳妇?她这一去,整个赫连家都是她的了,白便宜了她!虽说你大姨母不是你外祖母正经生的,也从小养在身边,半分不比我差。你外祖父因着你小姨母的事正对潇儿爱在心头呢,哪里能这么打发了?需得找个匹配的人家才好。”
红颜点点头,脑海中晃过明芳古的脸。
红颜道:“小姨母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惹上了人命官司?”
章氏一脸神秘莫测:“此事你别问,届时你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