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的心突然用力跳了一下,声音极大的“咚”声让她不禁张开嘴呼出一口气、才堪堪化解她的胸闷。
代兴偷偷拿拳头挡着嘴笑。
传闻中林凤卫可是拿火烧都不皱一下眉毛的冷人,如今竟为了姐姐笑靥如花,也算是姐姐的幸事了。
自从红颜被皇后一党那般对待,代忠虽然仍旧是中立派,但对宋璨也没那么排斥了。而且宋璨礼贤下士,他自然也愿意跟此人亲近。代兴原本就是一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主儿,因此竟也和宋璨合拍至极。古知梅在一旁添酒布菜,偶尔讲几个民间小故事、弹着琵琶唱两支小曲助兴。
林凤卫端着酒杯品了一口,嘴角微勾。
这算古知梅欠他的人情罢?自己不好意思约代忠出来,便烦他以约红颜的方式诓他出来。真是痴人!希望她这次能情有所终。
凤卫看着在屏风后吃得正欢的某人。
不过也好,他也可以约她去玩。诶?那人好像对食物的兴趣比他大。
凤卫猜的不太对:红颜对他的兴趣是不大,红颜是对那些精致考究的器皿兴趣大,她想把这些名贵器具统统搬回家!
明芳古默默喝酒,却越喝越如同饮了一阕长恨歌、苦涩无味。
真是羡慕凤卫,可以光明正大地观望意中人。他的意中人是别人的未婚妻,他又怎么好意思看?何况凤卫和红颜都是他敬爱之人,不可无耻!
酒过三巡,凤卫看代忠已经扯着宋璨的袖子大谈国家积累之弊,难舍难分,便勾勾手指唤来一个丫头,耳语了一番,丫头点点头,来到屏风后头向红颜笑道:“小姐,家主让我来带您和王小姐去换衣裳。”
“好端端换什么衣裳?”红颜疑惑不解,“他想如何?”
丫头嘻嘻一笑,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问似的:“家主说,且问您去没去过临安的瓦肆?”
红颜的眼眸亮了起来。
瓦肆!
这可是女人很少去的地方,她也就看过家戏罢了。
红颜连忙起身,拉着王潇潇便走。待二人换了凤卫早就预备好的男装,出来在指定地点与凤卫和明芳古见了,红颜向林凤卫作揖:“见过林公子、明公子。”
林凤卫又是一笑。
好俊俏的后生。
王潇潇有些忐忑。
这还是第一次扮男装呢,真的好吗?
明芳古好容易将自己的眼神从红颜身上拔回来,将话锋转向潇潇,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姊妹一双真乃天下仅有,男女皆宜。”
潇潇脸红。
第一次被男子这么夸赞呢。
林凤卫道:“芳古救了王小姐两次,而且两次皆在水中,也是缘分。”
红颜点点头。
明芳古是外祖父爱徒之子,文武双全,又忠肝义胆,容貌也不差,气质满是忠厚之味。若是潇潇能和他在一起,可比什么劳什子厉东冕好多了。
这下轮到明芳古红脸,他轻轻一推凤卫,嗔道:“平日里你最不多话,怎么现在没个正形?”
凤卫哈哈大笑:“你倒是比女人害羞。”
明芳古擂了凤卫一拳。
这家伙,若非在场还有两个女孩子,非打出他几颗牙来。
潇潇偷偷向红颜嚼舌根:“姐夫也不冷漠啊,可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红颜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古怪的念头升了起来:不会是因为在自己跟前才如此开怀吧?
红颜连忙撇开视线,在心底鄙视自己。
真是想太多,没羞没躁自己为是,人家心情好多笑几下罢了。
可是,为何嘴角会上扬、心里还蛮高兴的呢?
四人步行,来到一家极其热闹的瓦肆,花钱进去坐在绝好的位置等待开场。
明芳古叹道:“可惜你们不能看晚场,现在哪有什么好看的呢!”
果然,早些时候的剧目都还是些平淡无奇的——因为大部分人现在仍旧忙于公务,无空来看,因此演一些冷门剧目打发时间,深夜的时候才是精彩登场之时。王潇潇原本便累,又没休息好,看了一会儿便头一歪,睡过去了。可巧,明芳古白天练功、晚上熬夜看书,好容易出来玩,又逛了大半日,也是神思恍惚,一下子也睡着了。两颗脑袋不偏不倚碰在一起,竟互相依靠着共眠。
红颜看了,直捂着嘴笑。
真不知潇潇醒来要怎么臊呢!
林凤卫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脸神秘而眼神不容置喙:“跟我来。”
红颜却不肯马上走:“那潇儿呢?”
凤卫扫视了一圈,无悲无喜、语气轻描淡写:“周围皆是我的护卫,我全留给他们,待他们醒来,自会来寻我们,不必担心。”
红颜依旧犹豫:“护卫都留下,我们怎么办?”
凤卫眼一瞪:“有我!”
红颜无语。
你······可靠吗?
☆、第二十章 天涯共此时(二)
红颜满脸的不信任让林凤卫原本已经冰山消融的脸瞬间又冻回去、并又加厚一层。红颜自恃见过世面,不是那等男人一发威就腿软的女子,但看见凤卫这般死臭的面孔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连忙起身,狗腿地笑着:“既然林公子考虑周到,但去无妨。”
天知道她面对凤卫那张可以置人于死地的脸多想活着!
凤卫见红颜一脸献媚的笑脸色稍微缓和一点,转身抬脚便走。红颜急忙在后头疾步跟着。一路跟红颜一路在心里又把凤卫问候了几千遍。
莫非这人便不知女子脚力有限、需要等吗?难怪十六七岁了还未曾传出桃色绯闻,反而传出一堆男色纠纷。这分明是活该嘛!像她哥哥就知道心疼女孩子,府里年轻丫头没有不想和代忠说话的。
凤卫一路悠哉悠哉地走,丝毫不担心红颜会跟丢,等凤卫终于停下之时,红颜远远看见,又小跑几步,才来到他身边,微张小口气喘吁吁。
红颜睨了他一眼,肺差点没气出来:明明同时走了这么多路,凭什么她累得如同犁了十亩地,他清清爽爽飘飘欲仙?
凤卫抬手招来一艘等待多时的精致小画舫,首先登了进去,也不管红颜是否害羞或者是否想进去。红颜无奈只得随入。待红颜入了里头,发现这画舫虽小,布置却十分温馨雅致,半点不让人觉得狎昵或是冷清。红颜自在绣着牡丹的红绒垫子上坐下,看着凤卫熟稔地用麻布包着一罐红泥罐子的小酒来,给她的红泥杯中注满。
红颜凑近嗅了嗅,不禁一喜:“好香!”
凤卫的脸不曾动弹半分,只将眼神下移,很是嫌弃:“前岁的桂花酿,埋在桂花树根子底下的。”
红颜撅嘴。
说的好像自己闻不出来似的,还得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来解释,好大派头!
林凤卫拿着铜匙拨弄着香炉,一股贡菊的淡香萦绕在船舱。
“你竟有这个?我遍访各处都寻不来,”红颜很是惊喜,“你不是喜欢浓香、怎么点起它?”
凤卫垂下眼睑,依旧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语气却显得拘谨:“暗地里听小厮提过你喜欢贡菊的气味,所以把经年囤的全部拿出来做这个了。”
红颜一愣。
所以他这是故意讨好她?
凤卫眼神有些游移,他立马红着耳朵补充了一句:“反正堆着无用也是烂了,不如物尽其用。”
红颜撇撇嘴。
这个人,总是这样。说点好听的会死吗?非得这般气人。明明是讨她欢心,非要说得自己施舍了。
红颜飞了几把眼刀过去。
削你!让你不说好话!
凤卫见红颜在灯下含嗔带怒,心里一虚,僵硬地将头扭过去,抱了琵琶来调弦。
红颜见他手法纯熟,便问:“你竟会这个?”
凤卫看也不看她,口气很敷衍:“故人最爱临窗一曲诉衷肠。”
凤卫睫羽的阴影在眼下氤氲了一片,星星点点的哀伤、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倾泻了出来。
红颜微怔。
这个故人······
凤卫突然转头看她,眼里清明一片,仿若刚刚那个抱着琵琶睹物思人的不是他一般:“你擅笛?”
红颜羞涩地一笑:“说不上擅,只是会瞎吹几曲、给娘拿到夫人之中说说,也不至于让给其他家的嘲笑了去。”
凤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抚着琴弦:“可会《念奴娇》?”
红颜问:“可是苏学士的‘大江东去’?”
凤卫点点头:“正是。”
红颜笑道:“你算是问对人了。哥哥最爱此曲,在闽南时几乎日日要我吹笛伴奏,他自己曲着手指敲着桌子和唱呢!”
“如此甚好,”凤卫应道——他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支外形犹如一株生机勃勃的翠竹的玉笛递给红颜,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水花,宛如墨色的夜空中忽然有星星眨了眼睛,“盛唐白居易曾夜听琵琶曲,恰巧也是枫叶荻花秋瑟瑟之季,你我何不于湖上合奏一曲聊以寄情?”
红颜原本不爱在他人面前卖弄,但实在无法拒绝凤卫有了生气的眼睛,意识尚未反应过来便接了玉笛,放在唇边。
凤卫一笑,很谦和的样子,单纯地高兴有人和他合奏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