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卫抚着红颜额角的碎发:“什么恩怨如今了还在闹?生这么大气,可不像你。”这生气的样子还真是两个小女孩吵架无理取闹的风格,原以为红颜无有小女儿风情的一面,如今见到,倒是好笑。平素女子皆因小女儿心思太过,总喜欢以己度人、让男人无限制满足她、包容她,却不知这是将男人往外推的根本,自己不作才能不被别人作。偶尔任性是可爱,长期任性那边是发疯,除非能有独立的本事,靠着别人还任性,那边是自掘坟墓。
红颜宛若一下子被抽走了强势,抱着儿子靠在床边,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晦暗。凤卫知道,又是一个曾经将红颜伤得彻底之人。凤卫从未听过红颜说有什么手帕交,也鲜见红颜去拜访什么人、和什么人过往甚密,只知道红颜懒懒的、成日闭门不出,心里皆是冷漠。就连自己,她最初也是看不上的、甚至当作仇敌对付。他一开始着实觉得此人脑子有病,然而越接触,便越觉得她超然,这超然的背后、却是无尽的凄惶和灰暗,是她要用自己变、态的强大来掩盖的脆弱。在凤卫柔和而期待的目光下,红颜将脸埋在深深的阴影里,缓缓开合着唇瓣:“我和她......”
红颜停顿了许久,才又继续讲述:“她叫谢岚素,是谢家嫡长女,和柳如瑰一样,原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饱受诟病,我呢,虽然是任家骄女,却也有自己的苦衷......”
红颜陷入了回忆之中,拉着凤卫看着往昔两个女子的恩怨、给大郎谱写了一曲催眠:红颜与谢岚素自幼相识,本很要好,红颜偷了自家的大秦蓝宝石给谢岚素做结义信物,谢岚素也拿出家传的《谢氏风水记》——谢家是盗墓世家,每每没钱便去挖墓周转,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给红颜,两家都受了损失,也得了宝物,便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红颜还教谢岚素写字,虽然谢岚素从未写好过,红颜还叫她打扮,带她融入小姐圈子,但后来谢岚素有了自己的圈子,便不愿意生活在红颜的圈子下,还联合非九虎家的小姐挤兑红颜,让红颜的生意吃了点亏,红颜便渐渐地不与谢岚素往来了,只是结义金兰的名声还存着,红颜以为和谢岚素便如此不阴不阳一辈子了,却发生了一件让红颜和谢岚素彻底决裂之事——那是闽南九虎聚会时,在湄洲湾畔的花船上,九个地头蛇在吃酒商议如何为非作歹、分割散伙份额,他们带来的人自然都是各自玩各自的:赌博的、嫖、娼的、斗武的,各色各样。旁人带来的都是男孩,红颜还晓得扮个男装、和代忠站在一处儿时,人都道无间双龙,却是雌雄两煞,而谢穆西却将一双儿女直接丢在甲板上,任凭甲板上来来往往的鱼虾肆意打量他女儿。偏生谢岚素又不安分,极其喜欢钻热闹,哪儿人多往哪儿挤,也被趁机吃了几、把豆腐。
红颜是女子,自然看不得女孩子被人围着欺侮,皱着眉盯着几乎快把谢岚素看穿,口里不悦:“谢峰素是傻了还是疯了?自己姐姐都快沦为野茅房了也不晓得去护着?还在一昧豪赌!”
代忠摸摸红颜的头,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宠溺:“何必计较?此处本就污浊,她既然来了,知道找个去处避着也能少了此劫,她自己愿意浪荡,怪得了谁?恐是谢峰素也见怪不怪了,这才由着她去了。”何况谢峰素不顶用,前些日子才被人抓着吊打让谢家给他还赌债,谢家如今的实际家主是谢岚素,一个女人要在九大家族中维持自己的家族,面对的人又是三教九流,谢岚素也只得稍微堕落一些。代忠忠肝义胆,但对于这种你情我愿之事并不有十分的正义心,何况他宝贝妹妹在此,他只要护着他妹妹就好,旁的他也不管。红颜一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感叹其命途多舛。红颜正哀着,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半纨绔——即家中有钱却家风不好、无甚底蕴素养之人——一手抱着酒瓶一手便把红颜勾进怀里,酒气肉臭都往红颜脸上扑:“任小公子要不要也去看看谢大、奶?长的虽不美,身段却好呢,摸着得劲。”代忠见有人敢碰他妹妹,正要上去揪开,红颜已然柳眉倒竖、握住那人的手腕便是一个反手扣,疼得那人咿咿呀呀叫着趴在地上干嚎,白瓷酒瓶都摔了个粉碎,上等的菊花酿飘香万里。
那人只顾叫:“三公子饶命!小人口不择言,若有再犯,口里生疮!”红颜听了他的赌咒,这才撂开手,那人重获自由,急忙便连滚带爬地跑到大哥身边儿,寻求庇护。红颜也不去追那穷寇,只又负手而立,和代忠并肩看海,海风甚大,吹起红颜的发带,显得愈发玉树临风。
“若任二乃男儿身,吾必嫁之。”谢岚素不知何时贴在她身上,略微带着酒气的呼吸扑在红颜耳畔,让红颜激灵着跳开、鸡皮疙瘩让脸显得有些滑稽。谢岚素看着红颜的反应,笑将出来。
红颜并不喜欢成为焦点,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便走了,谢岚素知道这是要私聊,便也整整衣冠,稍等了一会儿才跟着去。代忠自动尾随,在远处守着,却没发现在赌桌旁挥金如土的谢峰素早已不见踪影。红颜在船尾等了许久,才等来谢岚素,她依靠着一扇木门,对着红颜淫、笑:“里头有趣呢,可爱听?”
红颜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这不要脸的从小到大就一个爱好,便是爱在人合、欢时去听墙脚,还要在成功遁逃之时评头论足,偏生自己被她带跑偏了,也喜欢在暗地里看春、宫、图,日后更是发展为无、肉、不欢,只把凤卫郁闷了——红颜心里在拒绝,腿脚却带着她过去,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听,果然听得一出好戏。待雨过天晴,二人这才又来到阑干边儿,红颜将手架在阑干上,谢岚素背倚着阑干,笑道:“你还是喜欢当假夫子,口里说着禁严,其实自己才是那个该被禁的。”
红颜冷笑:“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爱听便大方去听,才不偷偷摸摸,也不酸别人。”
谢岚素不以为然:“叫我来干嘛?我还忙着呢,前头还几桌赌局没去。”
红颜气有些上来:“是你先招的我,还问我做什么。我便不信你会为着跟我说一句废话而放弃你赌徒。”
红颜不好意思说那些是心怀不轨的畜生,这样估计能把谢岚素伤个透,但,她很快后悔,她就该说那些是不给钱的嫖、客,这才不负谢岚素做的好事!
谢岚素点点头:“你是不值得,但有人托我来找你,说是看上你的脸,提亲不成,便要与你来个露水情缘,事成之后我也能分你们任家一杯羹。”
“痴人说梦,”红颜冷笑,“你们谢家不是很能盗墓,还要靠别人?”
谢岚素叹口气,却有几分轻浮的味道,并不见得十分伤感:“如今墓愈来越少了,我们的手段也不如老祖宗,死一个绝一门技艺,阿峰又是一个顽皮的,帐尚且不肯管,墓又如何肯下?”
红颜心中一顿,为谢岚素难过,却又很快狠戾起来、她望着带人围上来的谢峰素:“那你也不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谢岚素垂首,让人看不出表情,她声音低沉,听不出是愧疚、无所谓还是冷血:“饶恕我,红卿。”
“红卿”是谢岚素给红颜取得昵称,正如红颜称呼谢岚素为岚官儿一般。
谢岚素手一推,红颜便向前去了几步,谢峰素立刻扑了上来,红颜眉毛一挑,抬脚一踢,谢峰素仰面倒在地上,下巴上印着一个鞋印,口中因咬到舌头而溢出血来。谢峰素吐掉血,爬起来便又扑,红颜机灵躲过,却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们人多势众,一旦谢峰素累了,便会触动爪牙,届时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自会束手就擒。她如今只盼代忠赶紧来救她。但很快她发现,即使哥哥来了一样,因为它们不仅人多,还能亮出武器——显然一开始谢家的主意便是不成功便成仁:得到任红颜和任家的钱,并且杀了任家长子这个绊脚石。红颜眉头一紧,看着冷眼旁观的谢岚素,涌出磅礴的恨意。
“谢岚素!”红颜吼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谢岚素。谢岚素脸色煞白、满脸惊诧,却来不及躲闪,在谢峰素的惊呼和代忠震天动地的“大丫头”声中,被红颜抱住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闽南往事(二)
红颜见自己脱身无能,而谢峰素根本做了两手准备:代忠来救急便跟着手下从靴子里掏出短刀来,拼命扎向代忠和红颜,红颜望着站在旁边悠哉悠哉看好戏的谢岚素,眼中涌出磅礴的恨,她从来不知,一个人竟然能舍下多年的情分做出这等事!她还满怀期待跟她重归于好,可她是如何回馈这段友情的?红颜嘶吼着她的名字:“谢岚素!”,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谢岚素。谢岚素脸色煞白、满脸惊诧,却来不及躲闪。谢峰素见红颜转向攻击自己姐姐、这可是始料未及的,他大惊失色,带头先冲过去:
“保护大小姐!”
代忠也看出红颜抱了必死的决心去扑的谢岚素,因而也吓得失色:“大丫头!”
红颜充耳不闻身边声,只冷眸扑向谢岚素,抱住了她丰腴有致的身躯,在男人们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中,和谢岚素撞开阑干、坠向大海。谢岚素反应过来,急忙挣扎,红颜却是杀意上涌,只想置之死地,谢岚素为了自保,拔下头上的簪子便开始狠命地戳红颜的右手背,可红颜真是气过脑了,任凭手上的血窟窿一直流血也不肯松手,,只更用力地擒住谢岚素、指甲嵌入她的肉里、渗出丝丝血痕。二美坠海后,红颜下意识松开手,她不会游泳,自然第一反应是发蒙和挣扎,好容易浮出水面,却看见谢岚素拼命往船上游。人若是狠起来那是什么也不怕的,红颜不能看着这个恶人捷足先登白费了她这么多伤害,便也狗刨过去,扯住谢岚素的腿。谢岚素背拖着沉下水,自然挣扎,她又熟悉水性儿,和红颜在水底打架占上风,眼见红颜十分难缠,呼吸又不畅,她挥着簪子就往红颜那里招呼,但由于是临时之举,没有目的性,只是纯粹求逃生,被红颜寻住机会反抓住手儿、夺了簪子。谢岚素大惊失色,发出全身力气蹬了红颜一脚、将红颜蹬开,红颜是被蹬开了,但手上的簪子也划到了谢岚素的脸上,鲜血刹那间便在水底氤氲。谢岚素惨叫着从水底呛着水出来,在水面上剧烈地扑腾着,谢峰素早跃下水来,抱着自家姐姐就要走,原本还想趁机打晕红颜,让她沉下去淹死,可代忠已然如同水中飞鱼而来,谢峰素不好下手,便弃了红颜,带着姐姐走了。也算红颜捡回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