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璨打开绘着秀丽江山图案的折扇,靠在椅靠上,轻轻地扇着扇子,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儿,他含笑,眼神迷离,似乎穿越了时光:“朕常想,若当时救你的是朕呢?是否如今也是琴瑟和谐、夫妻齐心。”
红颜急忙跪伏于地,以示惶恐和不敢承受。
红颜在盖住脸儿袖子下,将小脸儿皱成揉皱的纸团儿。她心中将宋璨砍了无数回,始终想不明白宋璨是突如其来想干什么?他说对她有情就有情啦?有情早就动手了等如今她都为人妇、为人母了才来啊?红颜搞不懂宋璨到底又在唱哪出,一直跪着不起,宋璨也不让她起,只是盯着她梳着齐整的标准发髻,继续沉吟:“若你愿意,朕能像对待贵妃那般对你......”
红颜微微起身,呼吸吐纳在地毯上、地毯很是干净,气流捧起的也不过是散落的绒毛——毯子还是西辽来的,属贡品——红颜道:“承蒙陛下美意,但妾身出身低微,又为人妇,实不敢高攀。”
宋璨不以为然地一笑,眼里透出些许志在必得:“昔日唐明皇尚且宣杨太真入宫,朕若肯,天下皆需俯首,尔一人之力,不足挂齿。”
红颜咬唇。
宋璨是五石散吸多了还是身上的毒发了?竟然如此不端!他若是敢任意妄为,她便学那黄飞虎之妻、石崇的绿珠、大打滕王的崔氏,定要捍卫自己!就是一个死,也要死得让后人赞她节义!
红颜打定了主意,便逡巡着眼儿看何处能自尽,她只叹夫妇缘分浅、孩儿尚在襁褓,父母跟前未尽孝、弟妹不可再看顾。正忙呢,宋璨突然起身,向她走来,红颜急忙趴在地上不肯抬头,只求宋璨知道收敛,不要为所欲为,谁知宋璨仍旧前来,俯身、探出手正要相扶,门却突然被撞开,宋璨连忙缩回手、负手而立,观察一切:宦人被踢入室内,横于地上呻、吟,护卫涌入,严清卿抚着小腹由丫头扶着,一脸肃杀地快步而来,严清卿睨了地上的红颜一眼,冷笑道:“陛下还真是雅兴,不是破铜烂铁还不要。事不过三,陛下业已四次了罢!”、
红颜满脸无奈。她根本不想知道这皇家辛秘哪,谁晓得今日出去,明日是否还有命活?可心中念着不该勿犯,脑中却开始计较究竟是哪四次......
宋璨并不急着回答严清卿,止扫一眼,屋内站的、地上躺的,全部飞速出了去,还关上了门,一下子御书房寂静无声。只有宋、严、任三人的气息在此起彼伏地交替。严清卿满腹委屈:她这个孩子是要九死一生才能留下的,他非得在这个关口给她气受;早该料到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能对李风华下手还会顾惜她么?但她就是不甘啊,她的一生,全奉献给了此人,若是这样臣服,岂非笑话?
严清卿不顾御医嘱咐,动了怒:“陛下便是喜欢破鞋是么?李风华是先皇宠妃,你偏要她;明凝安是澜华轩头牌,你也要;柳缳珩在吕朕是做什么的你不晓得么?你还敢接进宫!如今又来个人妻,陛下好生糊涂!”
“朕糊涂与否与卿无关,”宋璨抬起下巴,半分眼色也不愿意给她,“皇后还是回宫里去罢。”
严清卿还要再说,宋璨却俯身又要去扶红颜,红颜因着厌恶之源的靠近抖了一下,严清卿气急:明明人家根本不愿意,宋璨宁愿强人所难也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可有他的骨血啊!
严清卿大吼:“住手!”
宋璨眸光一冷:“你没有权利命令朕。”
严清卿正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过于贪恋美色,门外突然吵嚷起来,严清卿眉头一皱,宋璨略为惊讶,他原本就是要算计严清卿来的,不知这时又来了个谁。红颜却是勾唇一笑,不枉她跪了这么久,救兵来了!她早觉得和宋璨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便将定情信物、比目佩塞给阳妈,并趁宋璨不注意,在肋下比了个“二”,示意阳妈在宫钟响了第二声之后还未看见自己便赶紧去向凤卫求助,还好阳妈看懂了,如今敢这么大胆子在外头闹的,除了凤卫还有谁?一来他对自己情真意切,二来宋璨不过是要借自己完成什么把戏——眼下明了是气皇后、原因不明——并非真的看上她,他一时还不敢把林家如何,三来凤卫还仗着自己是宋璨的心腹敢于一搏。
凤卫无招胜有招,也不知如何做到的,便钻了侍卫和宦人的空档、跑到门前来,虽依旧给人制住,但声音已然够大、能传到里头了:“臣请见陛下!”
宋璨挑挑眉。
他为了今日处心积虑已久,先是以明贵妃为借口、给了红颜进宫的特谕,后又恰巧皇后怀孕不能过于激动,他才支了凤卫去访一趟城西的盐枭,看他愿意不愿意由暗转明,只为一尸两命顺带牵扯红颜性命的一石三鸟之计,没曾想林凤卫竟然赶抛下盐枭先回来,不知道此番没把盐枭拿下、日后便不能补足国库了么?不论目的是何、不论谁对谁错,宋璨都要拿捏他!只是是谁给他传信儿的?
宋璨睨了一眼还趴着的红颜,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两下小聪明,一时不察、竟马失前蹄。早知道她诡计多端,就应该多看几眼,免得如今严清卿没解决,还多了一个麻烦。
严清卿一听凤卫的声儿,转头对着宋璨嘲讽地一笑:“林大人来接林夫人了,真是伉俪情深。”
严清卿异常亲热地对着地上的红颜巧笑倩兮:“林夫人快起来,地上寒气重,虽有西辽绒毯,不免膝内要积寒的,莫让林大人心疼。”
红颜被皇后的热乎劲给恶心得差点干呕,仍然顺势起来、免得怀有身孕的皇后来扶她又惹出什么幺蛾子:“谢皇后娘娘。”
宋璨恨不得将红颜一脚踹出去,这坏他大事的人,当初自己怎么选了她当棋子?
严清卿心情格外好,便依着宋璨,吴侬软语:“陛下,不让林大人进来么?大呼小叫的,传出去天威何在?”
“既然林凤卫藐视天威,便拖出去打五十棍子,罢免官职便是。”宋璨回到案几后坐下,开始批公文。计划落空了,他得找点别的事做抑制他如今只想杀人的冲动,顺便想想还有什么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严清卿见宋璨下了无声的逐客令,也不多留,手往红颜手肘上一按,红颜连忙知晓地扶了皇后出去,心中记挂着这五十棍子打下去凤卫该去了半条命,又恨不得咬死那宋璨,从她刚到临安,宋璨就一直让她下不了台,也一直让她嘴钟爱的人——比如哥哥、比如凤卫——受伤。如此暴君,合该众叛亲离!红颜如今最是后悔将凤卫卷入这场后宫惊变之中,自己不过是棋子,宋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沛公”、皇后者也,若是她一死能换宋璨安心、继续提拔凤卫,死又何足挂齿!如今凤卫为了她,要遍体鳞伤还丢盔弃甲,出去一定是落得众人嗤笑,她于心何忍?或许爹娘真没给她取错名字,她当真是红颜祸水。在闽南时,那人曾说她不祥,她当时还生气,如今想想,自己真是不祥,她周围之人便没有好的。
红颜一边懊悔,一边和皇后出去,凤卫在外头看见红颜无碍,衣冠齐整,这才将吊在嗓子的一口气咽下。他知道这次擅闯宫廷,不死也要半条命,但她没事便好。凤卫向红颜笑,颇有些决绝的意味,正如昙花,一现却又璀璨。红颜心中一紧,她虽不懂凤卫这一笑的含义,却也感到隐隐的不祥。严清卿有些晃神儿,她这一生已然去了半世,可从未有如此坚贞之情,那种肯豁出去为对方舍命的情感,她不曾拥有,却不是不渴望。
在凤卫听了惩戒,反而有些吃惊,他倒是没想到宋璨不要他的命。但仔细一想便知道宋璨留着他还有用,朝堂里没了地位反而更方便他暗地里为自己办事。林凤卫一叹,终究还是苦海无边、不能回头是岸。凤卫正在冥想,臀上突然一阵剧痛,疼得他情不自禁“嗷”一声惨叫出来——他......收回适才觉得惩罚轻的想法,这一下便要他老命啊!
红颜在马车处等着,心急如焚,只能双手紧扣,反复踱步,素来面上不流汗的红颜也急的一头白汗、几乎把宫妆溶解,红颜素来不喜欢在人前哭、也不在乎在人前哭,一行流泪花了妆,一行不停对天祷告,漫天神佛都被红颜叨扰了个遍,直到夕阳西下,林凤卫才给宦人抬了出来,红颜远远看见连忙奔过去,不顾仪态看着奄奄一息的凤卫:面如金纸,半口魂气;红颜稍微掀开衣襟一看,只见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红颜不禁泪如雨下,握住凤卫之手便无限懊悔:“夫君,是贱妾对不起你......”
真的,真的不该让阳妈去告诉他。
凤卫挤出一个自以为十分完美的笑容:“闭嘴,好吵。真是和以前一样毫无长进。”虽是责骂,眼角不知是疼的还是心里难受,竟也淌下泪来。
红颜泪如泉涌。都这个时候了,还逞强,他才是大笨蛋!要不是他受了重伤,自己一定要用自己这双雪足,狠狠踹他!
阳妈见二人相对而泣,虽满心不忍,还是上前主持大局:“少夫人,先带少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