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媳、母女三个都围在床边,见他进来,视线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却都神色阴沉,似乎要吃了他一般。
周瑞当即就有拔腿就走的冲动,不是有事找他么?还是只是为寻他的不是?几人一起讨伐他?
曾经有过的短暂的和睦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那时母慈子孝、夫妻和睦、兄妹情深,如今想来,那些都像是在做梦。
难道,没有了银钱,他就成了他们的仇人?
“杵在门口做什么?难道进来,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周老太太看着儿子那想逃似的神色,立刻来了火。
周瑞拧着眉,朝里走了几步,停下,问,“母亲,你找我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周老太太没好气。
又来了,周瑞郁闷,“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这当娘的要找你说个话,还得三请四接的不成?”周老夫人越发气堵。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每次都这样,周瑞也被磨的脾气暴躁起来,“娘,有事您就说话,没事,儿子要去念书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这一二年,他耽误了不少的功课,上次几个同窗小聚,有一个去年竟然考了进士,那人以前还不如他呢。
现在想想,他再不能耽搁了。
“站住。”周老夫人大声喝了一声,继而咳嗽不止。
周凤忙拍着她的肩膀,担心不已,“娘,你怎么了?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哥,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给娘倒杯水来啊。”
“哦。”周瑞即便再心硬,此刻,看着母亲咳嗽的可怜,也就心软了。
毕竟,父亲早逝,是母亲日夜做着绣活,养活了他们兄妹,且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银钱,供他念书。
对母亲,他是打心里尊敬和感激的。
急忙的倒了杯热水,递了过去。
周老夫人没接,周凤接了,喂母亲喝了几口。
薛萍娘也担心的问,“娘,好点了没有?”
“唔。”周老夫人长出一口气,似乎好受了些,眼帘微挑,眼圈泛红的盯着儿子,“瑞儿,我知道,你如今翅膀硬了,不将为娘的放在眼里。可是,你毕竟是我儿子,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娘,儿子来了不就听您说话的吗?”周瑞无奈的垂首,看来,今儿一顿埋怨又少不掉了。
周老夫人看着他,长长一叹,“好,你愿意听,那娘可就说了。你知道今儿娘为什么找你来吗?”
“还请娘明示。”周瑞恭敬道。
周老夫人将女儿往前一拉,道,“你妹妹又被那屋的人欺负了,你管是不管?”
周瑞心下一沉,就知道少不了那屋的事,“娘,凤儿好好的,怎么会被那屋的人欺负去?”
如果她自己不去找事,谁还会撵到西院来欺负人不成?
“哥,我之前……”
“你买了翠香居的胭脂鹅脯给瑶儿。”周老太太打断了女儿的话,盯着儿子,慢慢说道。
周瑞一顿,有些心虚。
周老太太冷笑,“这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犯的着背着我们娘儿仨吗?还是怕我们跟她抢是怎么的?”
“娘,不是。”周瑞不知如何解释,只低头轻轻道,“我听说瑶儿这些日子喝着药,胃口也不大好,就想着她爱吃这个,今儿正好去了集市,想着就给她带了一点回来。你们谁若想吃,我改天再买就是。”
“难为你孝心。”周老太太嘲讽,“我们娘仨个,吃糠咽菜的惯了,享不得那口福,再说了,我们病着了,胃口差着了,也没见有人心疼着。”
“娘,你哪儿不舒服了?”周瑞紧张的问。
周老太太冷哼,指着一旁漠然不语的薛萍娘,道,“我倒还好,只是你媳妇萍娘,自从给你怀了孩子后,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上次又因为娘家人被打的事,动了胎气,这身体就没好过。”
周瑞这才看向薛萍娘,发现她脸色蜡黄,精气神确实大不如前,也是怜惜,上前问,“近日着实疏忽了你,怎么样?身子还不好么?要不要再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瞧了也就这样,倒白费银子。”薛萍娘柔婉的说。
周瑞越发觉得愧疚,“身子要紧,银钱的事,你别担心。一会,我就叫红儿去请大夫。”
“话说的轻巧,银钱的事,你能做主?”周老夫人接了话茬,凉凉的看着儿子。
周瑞一顿,有些纠结,“娘那里没有银子了吗?”
没想到
没想到这一句彻底惹恼了老太太,她立刻嚷了起来,“我有什么银子?你们谁天天将银子放我这里了吗?”
“娘,你别嚷啊。”周瑞白净的脸皮臊的通红,急道,“我是没放银子在你那儿,可是,以往瑶儿每月不都给你生活费了么?还有前几个月,家里铺子和庄子上的银钱,我都是交给你那边保管的。”
怎么就一分银子拿不出来呢?周瑞不信。
“哥,你这话说的多没良心啊,难不成你还以为娘会贪你的银子不成?”周凤气红了脸,也跟着对付哥哥。
薛萍娘忙劝着,“相公,你少说一句,娘手里的那点银钱,早就贴补这个家了,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这家里哪一处不得用银子?最近这米面的价格都涨了呢。”
“就是。”周凤气哼哼道。
周老夫人也哭了起来,“我养的好儿子,我苦心吧啦的为这个家,到头来倒将我当成了贼。”
“娘,我不过那么一说,你不要多想。”周瑞也火了,他虽不当家,可也不是白痴,正常的过日子,能要多少钱?
曾几何时,一两银子能够他们母子三人活一个多月,一天若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那都是奢侈的事了。
可如今,当初瑶儿嫁过来的时候,不但主动花钱赎回了东院,还每月给周老夫人十两银子,作为生活花销,另给周凤一两银子的零花,即便他要买的书本、笔墨等物,那都是另外算的。
十两银子,以前,他们一家三口若节省着用能撑一年,如今,却连一个月都活不过了么?
还有,瑶儿病倒之后,什么事也不过问,铺子和庄子上每月上供的银子有几百两,他也都交给周老夫人这边管着,合起来,起码也有几千银子了。
这些银子,瑶儿并未提起,他也没有追要,如何,母亲还天天在他跟前哭穷,变着法子的说没钱呢?
然而,他却不知道周老太太的心思。
儿子养这么大,如今娶了个侯门小姐做老婆,这原是极体面的事,可是,有这样的媳妇在家,她这婆婆可是一点的地位没有啊。
不但不能向其他人家那样给媳妇立规矩,享受着媳妇的侍奉,时常的,她倒还要伺候那小贱人。
这让她越来越觉得这儿子白养了,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
所以,她才变得敛财,有银钱傍身,心里也有底气,那些亲戚朋友也才能高看她,抬举她。
此外,小女儿渐渐长大了,再过二三年也可以议亲了,家里有个秀才哥哥侯门小姐的嫂子,再有足够的嫁妆的话,找个好人家,绝对不成问题。
所以,周老太太多了个心眼,早早的为女儿谋划起来,要为女儿积攒起一份体面的嫁妆来。
奈何,这儿子不能体会当娘的心思,反而还跟她提钱的事,要说,这些年,她省吃俭用供他念书,已经亏待了这闺女了,如今日子好了,他这当哥哥的,就该自觉的为妹妹着想才是。
儿子自私,她只有靠自己了。
伤心的哭了一阵,周老夫人才吸着鼻子道,“瑞儿,你问娘有没有银子?娘跟你说,以前,瑶儿每月是给我十两银子,可你算算,她每日的花销那么大,十两银子一个月能做什么?今儿要吃鸡,还只吃鸡浦子那点肉,鱼,还要吃那新鲜的不足二斤重的,那菜还得捡那起子新掐的嫩芽……”
周瑞垂首,瑶儿在侯府挥霍惯了,自不知这些柴米油盐贵,可是,虽然她要求那么多,可娘那日又真正做到了?每每买了鸡鸭回来,瑶儿能吃多少?不都给凤儿吃了吗?
“还有你说那庄子和铺子里的钱,你不想想,瑶儿病了之后,每天的请医问药,不要钱吗?这些钱你出过一分吗?不都是娘这边张罗着,到现在咱们还欠人家药铺银子没还呢。还有萍娘怀孩子后,要补养身子。再来,咱们家平常亲戚走动,随份子什么的,不要花钱吗?你给的那些银钱,怎么经得住花?你倒是给我算算,我手里还能有钱吗?”
这样算起来,周老太太手里好像真的不剩什么。
可是,周瑞也是吃苦长大,对银钱,虽然不经管,可也上心,瑶儿请大夫买药,几次都是他亲自经办的,撑死了花二百银子,至于萍娘补养身子,顶多就是买只鸡回来炖鸡汤,再来就是些她爱吃的点心,也没什么大的开销。
亲戚走动,一年能花几千银子?谁的脸那么大,消受的起这么多银子?撑死了一年花百两银子走动,也够那些亲戚们笑的合不拢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