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翎一向粗枝大叶,哪能听出来他话里的含义,便随口应付道:“月隐着实挺迷人的。”瞧着颜惜还在,催问:“你怎么还不走啊,我都好好呆这了,你不用再守着了。”
“一提那月公子便赶我走么?”颜惜的笑一顿,夹杂了薄薄的怒意,却更加迷人的笑起来,“本少偏不走,本少就在这里呆一晚上。”话落把密室另一侧凳子搬了过来,拼成一张简易床,往上一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颜惜这种以君子风范为重的人,素日里通常是以惜自谦,当他称自己为本少时,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身份的自恃,另一种便是不悦。眼下他连着说了几回本少,云翎直觉告诉自己,颜惜眼下是第二种情况,这让她有些莫名,待想细究,一阵猛烈的寒意自体内蔓延开来,她禁不住打了个颤。
颜惜侧身躺在几张凳子拼就的简易床上,这明明是寒碜不过的临时床,他也就那样随随意意一躺,可偏给人一种优雅从容的感觉,仿佛他身下睡的是那深海万尺下龙宫的玲珑水晶床。此刻他以手撑起上身,看着云翎慵慵懒懒道:“冷吗?冻冻你也好,将某个不中用的脑子凉快一下,兴许是件好事。”
云翎白一眼身边说风凉话的人,一边打着冷颤一边回击:“你……混蛋……幸灾乐祸,月隐真是比你好太多了……”
颜惜霎时翻身而起,瞅着云翎泠然一笑,二话不说便去扯她的棉被,向旁边一丢,没了棉被暖气一散,云翎便觉坠入了冰窟窿中,整个身子彻骨的冷,她抱紧自己愤愤然道:“你……要干嘛……”
颜惜朝她扬起一抹雍容的笑:“拿走你的被子,让你的脑子清醒清醒……”
云翎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你……趁人之危……”心里暗暗将颜惜痛骂了千百遍,却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颜惜笑得愈发欢畅:“你今日才知晓,我是这样的人吗?”
云翎冻得实在挨不住,哭丧起脸来,“我错了……”心底暗想,虎落平阳被犬欺,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明早恢复如初,再来好好算这笔账。
颜惜瞧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最终将被子还给她。可那被子太厚太多,团在一起乱七八糟压在云翎身上,小山似得,云翎受不过伸手将那被子整理清楚,一只手却伸了过来,将她稳稳按在枕头上,随后手的主人用嫌弃的腔调说:“盖个被子都不会!”旋即将被子一层层为她盖好,连边边角角都一丝不苟的扎紧,生怕漏了半点风进去。
云翎躺在如碉堡般的被子里,瞪大眼睛盯着颜惜,以示自己的愤怒,心里无声抗议道:“本来我铺好了,还不怪你一扯开,这才全乱了!”
颜惜悠悠回过脸来,“你那是什么表情?”
云翎害怕他重新掀起被子,立马满脸堆笑,“我是仰慕的表情。”心里暗暗呸了自己一口,虚伪地补充道:“啊,我发现你今日穿这身碧绿袍子好好看,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啊。”
颜惜脸上虽没什么反应,嗓音里却颇愉快,“你今日才仰慕,会不会太迟了?”
“以前眼拙嘛!”云翎为了守住自己的被子,再次在心底连呸了自己几次,然后无耻道:“其实你一直风采卓绝,便是被那武林称作第一美男子的天水心,也不及你半分。”
这话假的令人发指,因为她压根就没见过天水心。颜惜却颇为受用,他浮起和煦笑意,“那跟那月公子比呢?”
云翎第三次呸了呸自己,毫不犹豫地、刚正不阿的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那还用说,自然是你了。”
颜惜脸上笑若四月暖阳,他伸出手去,欲将云翎肩膀处的被子拢紧。云翎却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惹得今日阴晴不定的颜少主翻脸来掀被子了,坐起身打算不论如何都得抱着被子共存亡。
她这一起身不要紧,要紧的是,颜惜也刚好俯下身。狭小的床上空间内,毫无疑问“砰”一声,两个人撞上了。
下一刻,颜惜鼻翼间闻到莲花的清甜气息,一个柔软的物体,正带着湿润的凉意贴在自己下巴上。
颜惜垂下眼帘向下探了一眼,一怔。
——云翎的嘴唇正不偏不倚贴在他下巴上!两人正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一起。
云翎似乎也被这一变故惊的不轻,正睁着水汪汪的眸子愣在那,浑然忘了撤退。
须臾她捶胸顿足喊起来,“颜惜,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我没想要吃你豆腐。”确确实实是她嘴唇贴上他的,这一举动可以理解为是她亲了他,占他的便宜。
颜惜转过头,漫不经心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豆腐你吃都吃了,后悔也晚了。”
云翎捏着棉被边角,眼光闪躲着,颊上酡红如落日霞光,颜惜见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模样,却鲜见她这种小女儿羞赧,不由一笑。云翎更加无地自容,拉起被子往床上一倒,掩耳盗铃地说:“方才是梦游,方才是梦游……”又道:“我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颜惜:“……”
良久后颜惜退回自己的床躺下去,谁知刚一合眼,暖玉床上便传来了哆嗦声。颜惜立刻翻身起来,打量着云翎的脸色,“你还是很冷么?”
云翎点点头,又摇摇头,“寒毒太强了,这暖玉床虽然热乎,但是也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颜惜沉思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冰火珠。
颜惜道:“这冰火珠也有祛除寒气的功效,你放在身上,看能不能好些?”
云翎抖抖嗦嗦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将珠子握在了手心,不多时觉得身子缓和一点,比方才要舒服多了,说:“我感觉好些了,谢谢你。”
颜惜睇她一眼,“现在可知道我好了。”也不知那话里是笑还是气。
云翎用力点头,生怕颜惜不能感受她那拳拳的感恩之心。
颜惜笑起来,又躺回了凳子上,道:“这东西果然是宝物。”
云翎嗯了一声,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呼吸也越来越衰弱,她闭上眼,知道自己即将进入假死状态。看来这冰火珠虽能减缓寒症,却不能阻止她的假死。迷迷糊糊又觉得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了,起码今晚没有往日那般痛苦。如果这宝贝是自己的便好了,月隐便不用每月初一冒那么大风险来给自己渡气解寒……这般凌乱的想着,眼皮越来越重,再后来便进入一片混沌之中,所有意识都随着假死消失殆尽。
一侧颜惜从凳子上缓缓起身,轻手轻脚坐在了床榻边。被子里的人因为寒冷而缩成一团,像只蜷成团的猫咪。颜惜凝神地看她,想起刚刚那个“豆腐”的意外,脸上浮起浅笑,又忽地笑意一敛,忆起那日曲箜篌的话。
“——你存了这样的心思,却从不敢说,偏还拉了旁人来做替身,陪你演那些无心无肺的戏……”
颜惜自语道:“我对你存了这样的心思?”沉吟半晌后他倾下身去,修长的指尖一拂,将云翎鬓旁一缕青丝勾起,缠在指间把玩,最后像下定决心般,道:“这些年一起长大,我在乎你,无非是把你当做亲妹子罢了。”
☆、第四十六话 月隐危矣
金鸡啼鸣,朝阳升起。
一夜便这么过去了,云翎醒后,两人便出了密室。
刚回到梨香苑,颜家书童便激动跳了过来,“少主早,美好的一天又到来了,少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小的定当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颜惜停驻脚步,说:“你有事相求便直说。”
颜葵嘻嘻一笑,“少主英明,小的这心思怎能瞒过你的法眼……”跑过来给颜惜递水倒茶,殷勤道:“听说初七那天,山下衡镇有个灯会,到时看灯猜谜,一定热闹非凡,不如……我们去瞧瞧?”
颜惜一口回绝:“不去。”
颜葵如打了霜的茄子,鄢了下去。
“没事,颜葵。”云翎拍拍颜葵的肩膀:“他不去我去,你跟着我!”
“两个都是笨蛋还指望对方会猜谜?”颜惜叹了口气,道:“好,一起去。”
……
初五那日傍晚,三人结伴下了山,来到了衡镇。
衡镇的主干道上灯火辉煌,耳边锣鼓喧天,万民欢腾,街道旁猜灯谜、打太平鼓、踩高跷、鼓吹弦索、马戏杂耍的样样都有。
挨着主干道有条河,许多人正在河畔放灯,浮灯随波逐流,一盏盏连在一起,好似闪光星带,霞光回旋,真真一派瑰丽的水上灯景。
云翎猜完了谜,嘻嘻哈哈买了几盏灯拉着颜惜一道去河边放,为了迎合当地的习俗,云翎还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心愿,然后松手,由着灯在水面越飘越远。
颜葵也放了一盏,心愿上写着四个大大的字:必娶紫衣。放完之后,八卦地问颜惜:“少主,您许了什么愿啊?”
颜惜将手中什么愿也没许的灯往水里一丢,“这玩意也能信么?若是许愿便能实现,世间岂不是要乱套,倘若真有什么想法,积极争取才是重点。”
“有道理。”颜葵若有所思将目光往身旁一转,不由一愣。
神州不知何时围起一圈女子,或含羞或爱慕的看向颜惜,有大胆者直接将手中鲜花抛向了颜惜。颜惜接住那抛来的花束,也不言语,只是玉扇一扬,墨发玉颜间清浅一笑,那笑意醉人,如三月春风吹红桃瓣吹绿新柳,又如四月细雨,湿了那绣楼润了那罗帕。一群人皆痴痴在那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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