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仍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她临死前,我跪在满地血红的房里,抖着身子抱住她,她一听到我声音,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将我眼泪擦干,说,乖,你不要哭,好好活,永远也不要哭。我这辈子哭的太多,笑的太少,现在觉得很遗憾。其实笑才是最厉害的武器,别人越是让你哭,你便越要笑……”
颜惜讲到这便停住了,轻轻笑了笑,“后来她便去了,再后来,我便再不会哭了。”
云翎心下沉重,为颜惜杯子内满上一杯酒,转了个话题:“你母亲那么好,颜伯父为何对其他女子念念不忘?那女子是谁?”
颜惜侧过脸看向云翎,方才的戚然被他收敛起来,只余一抹欲说还休的怪异。随后缓缓念了一句诗:“婵娟何其远,相思空对月。”
云翎如被惊雷所击。
颜惜料到她的反应,道:“事实确实如此,我父亲这些年,心底的那个人。”他低下头去,将杯中酒一饮而进:“便是小字婵娟的那个人——你的母亲,萧芷兰。”
这事太过令人震惊,云翎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颜惜释然一笑,“算了,我早想通了,我父母与你母亲的纠葛,过了便就过了罢。便是我父亲对我母亲那般薄情,如今我也谅解了,毕竟感情之事,从来都由不得自己。”他沉沉笑着,似乎是说给云翎听,又似说给自己听。
云翎处于震惊中,直到颜惜敲了敲她的头,问:“今儿我生辰,你打算送我点什么?”
云翎回过神来,在身上左掏右摸,却发现什么也没带。
“没有就算了。”颜惜淡淡一笑,“反正这些年,除开母亲,没有人记得我生辰。”
他转过脸去,没有注意到身畔少女正咬着嘴唇,心疼又愧疚地看着他——他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小小哥哥,幼年时曾陪她懵懂成长,给予过她关心友爱,亦陪她受过责罚挨过跪骂,即便不谈往昔,数月前他曾豁命相救,追随她坠下千丈悬崖,栖霞那晚他以一对二,舍命也要保她平安。他做这一切,从未要求任何回报。他素来爱笑,脸上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他将那笑声蚕茧般一层层将内心裹得严严实实,从不与人诉说。而眼下,他第一次对她袒露心声,亦是第一次让她看到他脆弱无助的一面,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瞧着,找不出任何法子来安慰。
颜惜没看她,笑着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长廊顶端茂盛的紫藤,紫花重重而月凉如水,斑驳的月光透过花丛,刚巧落在他漆黑的眸子中,映着他眼中悲伤深深。可他脸上笑容愈深,嘴里还佯装轻松开着玩笑,“唉,怀念那些年我娘的长寿面,我娘的拥抱,我娘亲手做的新衣服……真是幸福,只不过再也没有了,想来我这人天生……”话没说完,身子骤然一僵。
——一个纤瘦的身躯陡然倾过来,从侧面拥住了他。
颜惜微怔,扭头凝视着紧拥住他的少女。
“颜惜哥哥……”那少女轻轻唤着,脸上表情像回到儿时光景,小小的她面对他的关切。圈着他的双臂紧了紧,似乎想温暖他冰冷孤苦的心。
她的拥抱如此纯粹,宛若深冬贴在怀中的细密羽绒被,温暖而细腻,满满只有关心。颜惜终于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将怀里的人拥住。
那人在他怀里依偎着,轻声说:“我没带礼物,但我也可以给你微笑,给你拥抱,给你温暖……愿我这份温暖,能让你的心暖和一点。”又踮起脚,附在他耳边说:“生辰快乐!以后每年都快乐!”
颜惜心底一动,又听她说:“过生日是要快快乐乐的,难过的事还是不要想了。如果我娘曾给你带来痛苦与伤害,我代她跟你和你娘道个歉,希望你快点忘了那不好的过去,我相信,伯母在天之灵也愿意看见你高高兴兴的样子。”
那话声音极认真,手还在他背上哄小孩似的轻轻拍着,颜惜看着怀里那诚挚的脸,心下一阵暖意,落寞孤苦立时消减了大半。
“颜惜。”怀里人见他没有反应,问了一声:“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嗯。”他点头,下巴无意蹭到她的发。
他比她高一个头,这高度使他的下巴刚巧抵在她的发上,她的发有莲花的清香,他不由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将脸在她发间轻柔摩挲了几下,由衷道:“谢谢。”
怀里的人咯咯笑了两声,去摸自己的头,“你别蹭我头发,我怕痒。”
他也松手放开那个拥抱,笑盈盈看她。刚才抑郁一扫而光,而今只余满心欣喜。
须臾后,长廊下传来藕荷衣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好啦,跟我走吧。去厨房,没礼物就送你一碗面吧,云氏秘传长寿面,汤汁浓郁,面条筋斗!你喜欢面里放什么,荷包蛋好不好?”
“好,我还喜欢猴头蘑跟白玉笋。”
“再加点青菜怎么样?”
“我喜欢冷州雪菜,切成细丝的那种。”
“遵命,今晚寿星最大!那小的就做雪菜蘑菇玉笋鸡蛋长寿面吧!”
“你会给我唱生日歌吗?”
“我五音不全,怕你听了后内力逆流,真气倒转,走火入魔……”
“……”
“哈哈哈……以前夫子就是被我唱跑的啊!”
“……”
清风送爽,紫藤幽香,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自长廊回响。这一晚,颜惜二十二岁生辰,便这般先苦后甜的过了。
☆、第四十四话 深夜疯妇
回云霄阁的路途异常顺利,只花了五天便赶了回去。
曲箜篌没有留在药泉庄,也没有回京都舅父家,而是于一个夜晚消失了。下人将这消息报给颜惜时,颜惜摆手道:“我原本想将这山庄送与她,但她若自有打算,便由她去吧。”
几人回到了云霄阁,云家老爷跟颜家老爷正在花厅对弈,看着终于和好的两个发小,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颜致远扭头,眼光朝颜惜身后扫了扫,“咦,好像少了什么人啊!”
颜葵从颜惜身后蹦出来,奔到颜致远面前来,紧紧抱着颜致远的腿,两眼含泪:“老爷,我没少,我在这里,您这般挂心我,叫小的好生感动……”
颜致远一把推开书童,继续左右环视,“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她啊,咦,怎么没见?”
他起身,将颜惜拉到隔壁侧房,待左右无人后,他问:“小子,你没把她带来?”见颜惜不语,他说:“你装什么糊涂,前些日子各大门派传的沸沸扬扬,说你跟那曲姑娘……”
颜惜打断了自家父亲的话:“爹你太多心了。”
颜致远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样:“你就老实招了呗,你若是真对那姑娘有意,便娶进来呗。”
颜惜一甩衣袖,“我真没有。”话毕便要走。
“真没有?”颜致远郁闷道:“我还以为你喜欢那姑娘呢,早知道我就不自作主张帮你退婚。”
颜惜的脚步放慢,优雅地退回来:“退婚?”
颜致远道:“还不是你跟翎儿的婚事。先前你们不是一直吵吵闹闹要取消么,眼下我见你心里有了其她人,于是就跟你云世伯一合计,将婚事取消了。你云世伯不仅通情达理,还将我们家下聘的白凤玉璧还了回来,喏,你看……”
颜致远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样物品。
颜惜表情一僵,便见一个温润莹泽的玉璧卧在颜致远掌中。阳光下玉璧莹透纯净,洁白无瑕,璧身刻有“颜”字,反面则是“越潮”。云翎曾说要把它当了换酒喝,却还是给了云过尽,而云过尽又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虽然这玉明显到不能再明显,颜惜仍是问道:“你真把我们俩婚事退了?”
“是啊,以后你再不嫌我用娃娃亲将你的婚姻捆了,从此你自由啦!”颜致远看着玉璧,叹道:“多好的一块玉,本来想给翎丫头的,如今心愿不成啦……”
老爷子惋惜着走了。颜惜站在原地,将玉璧握在手心。
玉质冰凉,他缓缓收拢掌心,那玉便硌在掌心里,直硌得人有些痛意。
※
夜已深,今夜的天空无月也无星。
云霄阁里梨花园内,颜惜的身影仍在林中徘徊,自白日颜老爷子说了退婚一事,他便没由来有些烦躁。
他握着手中玉佩,走进一旁花庭。
“天理昭昭,多行不义必自毙!”花庭外突有凄厉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闪过。
颜惜一顿,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子朝林子跑来,一群奴仆跟在后面,喊着:“夫人!夜深了,您要去哪里啊!跟老奴回去吧!”
那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皮肤白得有些病态,那一身衣裙做工精美,只是边角蹭了不少污泥。她嘻嘻一笑,眉目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明丽,竟跟云翎有几分相似。她扭头冲奴仆道:“我不回去,回去就会死的!”话落朝颜惜的方向跑去,神态虽不正常,身形却甚为敏捷,那一队奴仆被她甩得远远的。
看到颜惜时她眼睛一亮,惊喜道:“致远大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来带我走的吗?你快带我走,他要杀了我!”
颜惜微愕,他和父亲颜致远有些相似,但并不全像,正常人绝不会把两人混淆。脑中一转,颜惜想起在云霄阁内的流言蜚语,道:“云夫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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