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桌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菜式更好,酒也更香,侯府藏有一种特别的果子露,等会儿老太太来了,就会上桌,你一定要尝一尝,十分可口。”陆绾悦对着她挤挤眼,“等会儿,我替你斟满。”
孙世宁听到老太太三个字,顿时想到临出门时,柳先生的提醒:“老太太可是侯府的那位老太太?”
“侯府只有一位老太太。”陆绾悦淡淡说道,不知为何,目光在她身上转一圈,停下来,“你穿得这样素净,反而在这一桌出挑了。”
“家父亡故不久,哪里就能穿红戴绿了。”
“原来是这样。”
陆绾悦的话语未完,已经有俏丫头扬声喊道:“老太太来了。”
陆绾悦冲她竖起手指,做个噤声的动作,一桌子的女客很有默契,停下说话的功夫,清一色眼观鼻鼻观心,孙世宁更是眼睛只看自己的膝盖,生怕说错话,做错事,眼角余光却见到一位年过六旬,华服锦衣的老妇人缓缓坐下来,满头银丝挽成一个落云髻,老玉的发簪,翠色欲滴。
“给老太太请安了。”声音此起彼伏,孙世宁夹杂在其间,也说了一句,旁人说话,老太太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她的话语声一起,老太太顿时掀起了眼帘。
这委实不像是一双老妇人的眼睛,烁烁其光,叫人不得直视,口气却是和蔼可亲的:“今年来了一位新客人,不知是哪家的千金,长得倒是清秀婉约,把你们几个都给比下去了。”
立时便有好事的将方才的那些传言送到老太太耳朵边,老太太边听边笑着点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是人之常情,这一次寅迄难得好眼光。”
孙世宁顿时觉着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这样的传言以讹传讹,到后来,总是她吃亏,到时候给她按个妄想攀龙附凤的罪名,再要想翻身都难,六皇子与沈念一又一贯不和,要是再传到沈念一耳中,他会怎么看她?
“我记得孙家原先有个女儿,应该比你小些。”老太太却是通情达理,转开了话题。
“家中是有个妹妹,比我小三岁。”
“长得不如你。”铁口断言了,老太太看着她的神情,又点点头,“性子怕是也不如你。”
孙世宁说不上话,世盈长得像薛氏,容貌姿色应该比她犹胜三分,然而做人的道理,不能当着老人家的面反驳,她只有默认。
“我就喜欢落落大方的孩子。”老太太笑着将腕子上的寿字花纹金镯子褪下来,“如意,将此物装了荷包,送给孙姑娘。”
“老太太,这样的重礼委实不能收。”人道是无功不受禄,一桌子的女客,只送了她二指宽的大金镯,怕是其他人眼红起来,她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看看,老太太就是偏心,每次过来,我陪着说话,都没送过我这么显眼的首饰,偏生孙姑娘第一次来,老太太一眼就合了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对面穿桃红色锦衣的女子,不依不饶地说道,旁边几个立时附和起来。
“这,还真是,不能收。”孙世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陆绾悦的手在桌面下,重重地扯了她一把,她诧异地去看对方的表情,却根本看不出端倪,这是要给她提醒,还是要给她警示?
“一个金镯子算不得什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是我家孙儿十岁的生日,你们几个啊,每次过来都是打扮得水灵出挑,可是哪个有孙家姑娘细心,她今天送的这份礼,侯爷收到就欢喜地不行,连声夸赞,别说我偏心,我今天还真的就是偏心了。”老太太指着墙角处,“原本,她的位子在那边,不是侯爷的一句话,她如何就能坐到我身边来,你们费点脑子,也跟着人家学学。”
几个吵闹的,被老太太明枪暗箭地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台面上冷了场,孙世宁不能再做推托,如意已经用大红锦缎做的荷包,装好了金镯,放在她的手心,这哪里是金镯,简直是块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揣起来也不是。
幸而,几十桌客人到齐,宣布开席,觥杯交错,人声鼎沸,一层层感染过来。
陆绾悦先前说的那种果子露,也送上桌来,她倒是守信,取过来替孙世宁斟满,声音低低的:“别太在意那些,她们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做的碎嘴子。”
大户小姐说这样的糙话,别有一番味道,孙世宁被其一语逗笑,欢颜绽露,却发现老太太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看她,似乎不肯放松开她的每个举止,结果,那笑容有些凝固在嘴角。
陆绾悦没有察觉出来,替她斟两次酒,又偷偷问她,到底送的是什么贺礼,让侯爷都赞不绝口,孙世宁哪里明白真相,支支吾吾不能明说,陆绾悦反而笑着道:“要不然,我先告诉你,我从堂兄的花圃讹了两盆金玉满堂的摇钱树,虽说不是凡品,不过侯爷见多识广,自然就不会觉得稀奇了,这下子,你也该告诉我了吧?”
孙世宁实在不能说,她的贺礼有人代笔,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却见有个丫环神色焦急,从后堂跌跌撞撞出来,双眼茫茫然,在这热闹的场景下,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分明是府中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又是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叫声凄厉,居然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音。
☆、41.第41章 :见死不救
这一回,筵席之中,是个活人都听见了。
桌子上,只有老太太还若无其事的样子,用一双银筷子点着梅花肉,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多吃这半块。
孙世宁明白,这是侯府的家务事,老太太已经见惯不怪。
果然,诸人很快就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酒杯的碰撞声就能盖住所有。
孙世宁喝了半杯果子露,味道应该是极好的,可不知道为何,到了喉咙里又酸又涩,叫人不舒服,忽而身边的陆绾悦用手肘碰了碰她。
抬起头来,才发现是老太太在同她说话,像是已经重复两次,不见她回答,脸上有些不悦,孙世宁赶紧说道:“方才陆家姐姐说果子露好喝,我贪嘴,才喝了半杯,人却有些迷糊了,老太太莫怪我出丑了。”
“难怪会走神,果子露上口甜,后劲足,要是没些酒量还真不能多喝。”老太太接受了她的解释,“如意,去端一碗洛神花茶,给孙姑娘解酒。”
孙世宁喝了一嘴的酸甜茶水,差些呛到,老太太没打算放过她:“方才正问你,你以前在哪里住?”
“同母亲住在乡下。”
“听口音,一口官话,倒是字正腔圆,听不出土气,那么可曾许配了人家?”
孙世宁一怔,陆绾悦又在拉她袖口,她无奈之下,只能使出杀手锏:“家父才过世数月,不敢提及此事。”
她知道年纪长的人一般都忌讳这些,老太太果然也不例外,赶紧不再多看她,调转过头,去同那穿桃红色锦衣的女子说话。
陆绾悦起身说要去方便,孙世宁不用她暗示,跟着她一起去,两个人穿梭过热闹的场子,有个丫环引着路,陆绾悦走到一半,谴了丫环走:“这里我熟门熟路,自己去便是,老太太要使唤人的。”
孙世宁才发现这边的空气要好得多,赶紧多吸两口,陆绾悦笑眯眯看着她:“以前没出席过这种人多的筵席,慢慢就会习惯的。”
不,以后再不会来这样复杂的地方,护国侯对她有恩,她才特意赶过来。
但是,孙世宁不会明说,她低垂着头浅笑,样子十分温婉。
“我表哥见了你,就没同你多说几句话?”陆绾悦凑过脸来看她,“这样的场合,你原来是因为守孝,所以才没涂脂抹粉,看着倒是更显清秀了。”
“你方才拉我衣袖又是为何?”
“你说呢?”陆绾悦不肯明说,自顾往前走,“侯爷府地方大,你还是要跟紧点才是。”
“方才,我听到有人惨叫,以为是有意外发生,为什么大家都装作听不见?”孙世宁知道陆绾悦对她有些不同,方才敢开口问。
“因为大家都不想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你自放心,绝对不会是意外,有些眼识的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陆绾悦走了几步,轻叹口气道,“想不想听其中原委,还不快些到我身边来听。”
护国侯膝下有两子三女,女儿都已经出嫁,撇开不谈,两个儿子确实天壤之别,小儿子年仅十岁,已经写得一手好文采,出口成章,落笔生花,连皇上都亲口夸赞,说是个神童,这样的名头,哪个父母会不当做宝贝一样。
然而,大儿子已经十九岁的年纪,行事为人却和四五岁的幼童没有什么两样,非但如此,还有个不好听的毛病,癫痫症发作起来,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会得像疯狗似的在地上打滚,据说护国侯也找了不少名医,却始终不能将病治好。
如今,年纪大了,力气也大了,发病之时,几个丫环老妈子都按不住,想必刚才的惨叫便是那位大公子又犯病了。
“侯爷这样好的人,家中却有这般的不幸。”
孙世宁的话没有说完,就听到陆绾悦冷声而笑,意思不言而喻,是笑她瞎了眼,胡乱看人两眼就擅自下了决断。
可是,当日若非护国侯护着,她怕是能被继母薛氏当场就给撵了出去,连衣服包袱都不会给出,哪怕是他为人有什么疏漏弊端,一来他是父亲生前挚友,二来她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