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且问你,当年南秦之时,岳将军也是抗击金人,连战连胜、势不可挡,誓要收复北地河山,迎回惠、钦二帝,结果引来建炎帝对他的猜忌,连发十二道金牌命其班师回朝。据说岳将军曾痛心疾首地仰天长叹:‘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
“然而,他既然明知如此,又为何还是听从圣命,带兵回了临安,结果没几个月便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而处死。他为何明知前方是一条绝路,却还是照做了呢?”
秦斐不自觉握紧了双拳,指尖刺得掌心生疼。
“因为近数百年来‘君为臣纲’这一句的故意曲解,以至到最后最变成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然便是不忠,心生叛逆之心!”
“如今摆在殿下面前的情形也是如此。纵然你贵为郡王,可你仍然是臣,若不听圣上的圣命,在世人眼中你就是不忠,人人皆可讨伐。”
秦斐怒道:“他大爷的,本王何时在意过他人的眼光,我秦斐做人做事,只求无愧我心,哪怕旁人说我是乱臣贼子我也不在乎!”
采薇深吸一口气,“是,这些虚名咱们可以不要,但是一旦你让孙太后抓到了把柄,那么她便可利用皇权命令广西等地的驻军前来讨伐于你。”
数月前秦斐在福建大败金兵时,云南和广西等地秦军之所以没有一起联手攻向鞑子,就是因为云南的正统——麟德帝一系正忙着派兵剿灭竟然敢僭越称帝的桂王秦榔。后来因为广西的另两位郡王,安仁王和广明王也想做捞个皇帝坐坐,招集了些人马去打秦榔,倒让麟德帝的兵将渔翁得利,把他们全都灭了。
“殿下前些日子跟我说,已经安排好两路大军,一路从赣州沿江北上,一路从江阴逆长江而上,两路夹击,可一举收复金陵,将浙江的金兵困在当中,一举歼灭。可若是在殿将大军兵分两路都派了出去的要紧时刻,现正在广西的那两万黑衣卫突然在背后给你捅上一刀呢?广西离赣州可是近的很哪!”
秦斐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榕树上。
采薇说得这些,他能想不到吗?他如何不知,眼下若想确保他的战略万无一失,最要紧的便是自已人之间不会再使绊子、拖后腿。可是要他拿自已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去换这份稳妥,他宁可不要!
“阿薇,咱们走吧!我不做这什么劳什子郡王了,也不管这燕秦的破事儿了!”秦斐突然紧紧箍住采薇双臂,神情激动地大声嚷道。
“他大爷的,本王拼死拼活的为燕秦江山卖命,结果却连自己媳妇都保不住,本王不干了,再也不受这份窝囊气了!”
“咱们这就走,我带你到瀛州岛上去,咱们将那里建成一座世外桃源,每日种花钓鱼、弹琴下棋,再养几个孩子,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采薇似是被他感染,美目中波光流转,点头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很好很好的!”
秦斐眼中一喜,可是还不等他的笑意爬上嘴角,采薇的下一句话又将他打入冰窟。
“可是我现下却不能答应你。”
“阿斐,我之所以在今天来这英烈山祭拜忠魂,是因为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而我之所以会下定决心暂时的离开你,是因为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梦!我梦见金人的铁蹄踏遍了这片国土的每一个角落,福建、广西、云南最后全都沦陷了,燕秦的最后一位君王被他昔日的臣子用弓弦绞死……”
“所有的汉人都成了亡国奴,他们被逼剃去半边头发,留起金人的辫子,脱下穿了千年的汉家衣冠,改穿金人的长袍马褂……”
“数以万计的先贤留下来的经典书籍被金人皇帝借着编书之名付之一炬,就此消失于世……”
“金人的闭关锁国、专、制独断让这个国家日益衰落……”
“在最初的时候,有些不愿为奴的汉人抗争过,可是慢慢的,随着被金人驯化的时间越久,后来的汉人们已渐渐忘了他们是在为异族所统治,他们已不再以为奴为耻,而是恨不能在他们的金人主子前以奴才自称。”
“几百年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汉人,他们已经忘了三百年前他们祖先穿过的汉裳华衣,当看到画中的先人服饰时,他们惊呼怎么秦朝时的国人竟然穿着扶桑的和服和高利的韩服?”
“他们虽然还自称是华夏儿女,却已经不再知道何者为华?何者为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在被异族当作奴隶一样豢养的几百年里,他们失却了先人的衣冠、礼仪,也失去了华夏先人的灵魂。他们不再信奉什么仁、义、礼、智、信,不再如春秋战国时的单纯淳朴,西秦时的雄健尚武,而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为了升官事上以媚,曲意奉承,待下以吝,刻薄刁钻;为了发财可以罔顾天理良心,各种造假。”
“因为没有了灵魂和信仰,所以西夷诸国的鸦片轻而易举的便敲开了我国的大门,金人在诸国列强的枪炮下各种割地赔款,丧权辱国。”
“华夏大地在海外诸国眼中不再是□□上国,而是一块人人都想得而食之的肥肉。昔日被他们羡慕的华夏儿女在他们眼中已变成了‘东亚病夫’!”
秦斐怔怔地看着她,想要替她擦去她颊边滚落的泪水,手方举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下。
“阿斐,你可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噩梦。可是如果你当真甩手而去,再不愿来力挽狂澜,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给金人来蹂、躏,以金人的习性,你敢说我梦中所见的一切不会真的成为现实吗?”
“不错,我们是可以躲到一处海岛上去过我们的小日子,可是有国才有家,生我养我们的国都没有了,我们的小家,它还算是一个真正完整的‘家’吗?”
秦斐扭过头去,以手掩面。
“阿斐,你知道我为何没有不辞而别,瞒着你先走吗?”采薇拿出绢帕,拭去脸上的泪痕,柔声问道。
☆、第264章
采薇等了一会,见秦斐拧着脑袋不理她,便自顾自道:“先前你将我送到扶桑,我恼了你好久,你不是很觉得委屈吗?”
秦斐这会本就憋着一股子气,一听她提起这茬,顿时就更怄了。自己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先护她周全,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不说,还主动请缨要把她自个置于险境。难道真的是一孕傻三年,因为怀了孩子,脑子就不好使了吗?
“你事事都替我着想,我难道心中就不感动?我只是气你明明说好了什么事儿都不瞒我,结果却仍是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句,就替我做了主。”
秦斐铁青着脸,“可我当时若是先问了你,你能答应吗?就如同你现下要我放你去云南,我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采薇叹了口气,“我也知道想要让你同意殊为不易,可我还是想试一次。一来,我做不到不跟你说一声就一走了之,这种先斩后奏的举动有多气人,多伤人心,再没人比我更清楚。”
“二来,我敢留下来同你商量,许是因为这世上再没人比我更了解临川王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秦斐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别以为送本王几顶高帽子,就能让本王松口!”
采薇抿嘴一笑,“殿下是知道我的,我这张嘴向来实话实说,倒是殿下总是喜欢口是心非!”
“就像殿下方才说要撂挑子不干了,话虽然说得狠,可我知道你那样说,不过是气话罢了。还有谁能比我更知道你心中的抱负呢?你对家国之爱半点也不会比我少。”
“在李严,或许更多人心里,都以为你先前不去趁胜追击痛打鞑子,反倒为了我而出兵扶桑,是不顾大局,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他们却不明白,你固然重情重义,但却绝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
“你当日发兵扶桑,不过是因为那是你当时最好的选择。当时金人虽因半数兵卒染上痘疮而败退,可若是一味的穷追猛打,却有可能让我军也染上痘疮,还不如放他们回去好传染更多的金人染上此症。”
“再者,你所获战功越大,就越会引得孙太后的猜忌,不如也去冲冠一怒为红颜,做些被人认为是不顾大局,为爱痴狂的事,好让云南的那些人放心。”
秦斐见自己的心思全给她看出来,心里头既感欣慰又觉得无比心酸。这世上能这样懂他,直看到他心底去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她了,可是他却不能护住她,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突然飞起一脚踹到树上,“便是我再做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又有何用?那老妖婆却仍是不肯放过咱们,还不是要逼着我去云南?”
“怎么会没用呢?李严有一句话倒没说错,正因为有了殿下先前为了救我不管不顾的疯狂举动,才让我这个临川王妃有足够的份量去当这个人质。”
“你……”秦斐看着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在他心里翻腾的无数言词最后只说出了一句,“你是铁了心一定要去?”
采薇微仰着头,日光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