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和眼眶亦是一红,心绪大起大伏,便是当年在战场,也不觉这般劫后余生。
他坐直来,扶起她,把她揽在怀里,“对不起,害你担心了。往后,不论我去哪儿,都带着你,可好?”
贺桩用力地点头。缩在他怀里,瘦削的手抚着小腹,敛着清眸,却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一会儿,清莲领着钟默远匆匆赶来。
钟默远来给她把脉,直呼,“此乃大奇事,夫人是有福之人!”
卫氏夫妇久别,自有一番话要说。钟默远亦是知趣之人,写了药方,吩咐清莲,先喂贺桩喝些流食再喝药,便起身离开了。
钟默远走后没多久,卫老夫人和孟氏也来了,不过瞧着贺桩的精神头尚不大好,也没逗留多久。便起身告辞。
清莲端来一碗莲子粥进门,脸上堆满笑,道,“夫人先簌簌口,喝些清口的粥,奴婢等会儿便端药来。”
说着便把碗往卫良和手上一送,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卧房里静的很,贺桩生怕他离开,手揪着他的衣角不肯放开,男人笑笑,“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贺桩醒来后,反应难免迟钝些,簌了口,靠着枕衾。
她似乎还有些累,闭着清眸,良久。似乎想起什么,开口问道,“祖母和公公打算如何处置秦姨娘?”
卫良和正吹着热粥,闻言手一顿,“桩儿,你放心,不管父亲如何护着秦氏,秦氏绝对活不了!”
听着他的意思,公公是打算对秦氏网开一面了?
贺桩蓦地松开手,抽回来,才有些起色的面容一下苍白,那些屈辱和痛苦还清晰地印在脑海,手轻轻抚着还未显怀的小腹,想着她的孩子差点就活不成,心里对秦氏便只剩下了排山倒海般的恨意。
她面色雪白,望着他的清眸已是蓄满泪水。颤着声道,“她做了这般歹毒之事,公公还要护着她,当真叫人寒心!”
卫良和瞧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心疼道,“桩儿,你放心,但凡欺凌于你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父亲那般绝情,我与他恩断义绝便是!待你身子好了,我就带你回庆丰镇,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再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可好?”
他真是怕了,若桩儿与孩子当真有个好歹,只怕他也跟着去了。
贺桩怅然泪下,干裂的唇一抿,沁出些血丝来,眉宇间却透着以往少有的倔强,“不,相公,咱们不回去!做错的是他们,咱们没理由退缩!我想去见秦氏!”
卫良和一听,心里隐隐透着担忧,“听卫准说,秦氏正被关押在卫府的柴房。桩儿,你身子还弱,去见那毒妇作甚?”
贺桩却坚持道,“咱们的孩子险些就没了!我也想明白了,此事也怪我,若是先前在秦氏面前把姿态端得高些,她也不敢小觑于我。怪我太过软弱,以为不与她争,卫家也可以安生一些!”
卫良和听着她这般大彻大悟,叹道,“桩儿,我只愿你开心些,你为我变得这般不像自己!我总觉得是我无能。你放心,秦氏我自会料理!”
“相公——”贺桩摇头,“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总不能事事都依你?仔细想想,此次也是我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以为长公主会为我载入族谱之事费心。若非祖母及时赶到,我这般不争气,怕是早就……”
卫良和也听卫准交代过事情的经过,也怪他没提早跟她说清,她才会为了孩子,一时乱了方寸,巴巴跑出府去。
他长叹一声,道,“说来也怪我,没料到裕王会劫持你,还派了受伤的何辅保护你……你入族谱之事,我早打算请圣上定夺,只差一个理由……”
贺桩低眸不语,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良久才道,“相公为了我费尽心力,我晓得的。但你可千万别说回庆丰镇之事,此番,北燕定是不会罢休,咱们还能躲得了?战场才是你的天地,你放心,日后我定会顾着自己,否则,当真不配与你并肩了。”
“桩儿,这世上也只你一人而已,不许再说什么配不配!”卫良和见她才醒,就这般费神,又道,“你想找秦氏,我自会帮你。不过,你身子还虚,此事过几日再说。你已经四日颗粒没进了,喝点东西,嗯?”
贺桩摇头,“吃不下。”
卫良和耐着性子哄道,“桩儿,多少吃一些,便是不为自个儿。总该顾着孩子不是?”
他把枕衾垫在她的身后,舀了一勺粥送到贺桩干裂苍白的嘴唇边,目光缱绻,道,“把嘴张开。”
贺桩含着泪,把嘴张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他给她喂进去,她缓缓地闭上嘴往下咽,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咽下去,心里的委屈更是翻江倒海般。
想着卫群,她当真觉得心寒,相公怎么说也是卫家的嫡子,秦氏以庶犯嫡,罪不可赦,他怎能那般护着她?
相公嘴上不说什么,可心底。到底是在意的吧,毕竟是生身父亲?
如此想着,她望着同样瘦了一圈的夫君,只觉心疼,眼泪“吧嗒”一下砸在他的手背,盯着他受伤的手臂,伸手上去,却是不敢碰,替他感到不值,哽咽道,“他怎么能那样?那些都不该是一个父亲该做的!”
卫良和垂首凝视着她,放下碗来,心里无形地被揪扯凌迟着,拥着她,下颚贴着她柔软的发顶,只道,“我不是与你说过母亲之事?那人以为,我不是他的孩子,不配当卫家的嫡子,他既如此想,又容不下你,我只当没有他这个父亲了。桩儿,你还怀着孩子,别想太多,嗯?只要你和孩子,还有祖母,都好好的,就够了!”
贺桩握拳道,“相公,你信我!他既那般让你寒心,我不会再让着秦氏的,我只是怕你会不开心……”
卫良和心头释然。抚着她的青丝道,“傻瓜,秦氏屡屡不顾卫家颜面,我早当她是无关紧要之人,你想收拾她,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不必顾虑我!”
贺桩展颜一笑,“嗯,相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孩子挣回名分的!”
卫良和抚着她苍白的面容,眉头仍旧紧皱,不放心道,“桩儿,你愿为我改变,我很高兴!但我始终是那句话,我只愿你心不变!”
贺桩垂眸,拉着他的手,瞧着他满面颓废的模样,恍若一下老了十岁,想想也觉心惊,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她默默地伸手,摸着他满是胡茬的下颚,撇着嘴道,“扎手,相公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照顾好自己?都快成糟老头了!”
卫良和一听,伸手也摸了摸他的下颚,笑出声道,“我先去刮一刮。”
她咯咯笑道,“不急,我饿了。”
卫良和便又用并不熟练的左手,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喝。
贺桩方醒。胃口不大,只喝了小半碗,便不肯再张口了,卫良和也不说什么,将剩下的莲子粥尽数倒入胃里。
贺桩心满意足地见他喝完,又道,“相公定是又趁着我昏睡,不好好吃饭了。”
卫良和见她眉头舒展来,悬着的心放下来,倒真觉得饿了,只道,“我去吃些东西,再换一身衣裳便回来陪你。”
卫良和收拾干净回来,倒头躺下,这一日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反倒是贺桩连睡了几日,被他拉着躺在他怀里,了无睡意,长长的手臂横过来虚揽着她的腰身,也不怕压着伤口。
贺桩盯着他,见他眉头微皱,面庞透着疲倦,想是睡不舒服,伸手轻轻推开他,没想到他手反收得更紧。
她便不再动,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日惊心动魄的场面,越发后怕,这个孩子虽未在她的设想中降临,她也是喜欢的,也用尽心力保住它。
可她那时怎就那般糊涂?明知长公主不怀好意,还出府去……
幸好,孩子还在!贺桩摸着小腹,目光坚定无比。心念:孩子,以后,娘一定会好好保护咱们,任凭他们谁也欺负不了!
北燕使团颜时央在金殿之上,屡屡发难,指责南盛毫无议和之心。凉玄逸与之唇枪舌剑,妙语连珠,场面几度剑拔弩张。
但终究,他也是在口舌之上赢了北燕。两国交战,论的是财力与兵力。北燕民风剽悍,善战亦好战,而近年南盛的兵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颜时央争不过巧舌如簧的凉玄逸,却也不输气势。
她也有意无意间地暗示:那日金殿之上,卫良和拒不应战,只派了何辅迎战。何辅虽未败。但习武之人都瞧得出来,何辅受了重伤,卫良和急忙叫停,定是怀恨在心。而放眼整个南盛,也只卫良和抗衡得了裕王罢了。
裕王为谁所伤?
矛头直指卫良和!
裕王在南盛身受重伤的消息一传回北燕,王勃然大怒,自然也激起了民愤。
皇帝一听闻此消息,连夜召集群臣商议此事,争论不休,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两国开战只在朝夕,大盛还是早作防备的好!
卫良和因贺桩昏迷不醒,从此一蹶不振,一怒之下,将卫府的继室也被拒之府外,更有甚者,圣上连发三道圣旨,而拒不入宫,一时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因卫良和身兼禁军统领一职,京都的治安本就在他管辖之下。可如今他撒手不管,北燕有意挑起事端,恶意制造了好几起动乱。
一时,京都也是人心惶惶。
皇帝也急,其实仔细一想:贺桩出府,自是被禁军护得滴水不漏,何辅被打成重伤时,颜宋玦可是还好好的藏在京都,便不难猜到他是心有不甘,想再找何辅比试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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