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路上有个意外什么的,谁又保得准呢?
容萱到底顾着太子的身份,也不敢用东宫的暗卫,便雇了江湖上的杀手,不过她一个女子,联络起来费了些时日,贺桩离京早,又有何辅在旁保驾,半月之后倒也平安地抵达铭城。
她的身子越发笨重,她也知轻重,乖乖待在马车里,哪儿也不敢去。
一路颠簸得她浑身的骨架都快散了,才听外头何辅冷静禀报,“夫人,敬南王府到了。”
不过,还未等她下车,又听何辅颇为紧张道,“夫人,卫大人也来了,正跪在府门外呢。”
贺桩一听,当即想到他口中所指之人必是卫群无疑了,那会儿在侯府,他主动请缨,没想到真的来了。
可相公未必领情,他也过知命之年,也不知身子受不受得住?
贺桩叹了口气,扶着清莲的手下车,何辅伸展着双臂,在一旁护着,待她脚沾地,脑袋还有些晕眩。
清莲见她姣好的容颜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担心等会儿夫人见了敬南王,二人定是有一番争执,也不知夫人身子撑不撑得住,连忙开口,“夫人不若歇会儿?”
贺桩摇头,边关战事刻不容缓,耽误一刻钟,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她望着何辅,问,“公公在外头跪了多久?”
何辅低垂着眉目,恭顺道,“听随行的小厮说,他们的马车快咱们一步,前日就到了。”
那他也跪了一天一夜了。
贺桩不由唏嘘,当初卫群所做之事,平心而论,若说不在意,根本就是骗人的,可他到底是夫君的生身父亲,血脉之情何以割舍?
她叹了又叹,远远地瞧着卫群直挺挺地背影,扶着腰走到他身侧,清润的嗓音透着无奈,“公公又何至于此?”
卫群跪得膝盖发?,发须斑白,一夜之间恍若老了十岁,只听他沉沉开口,“我亏欠了良和,也对不住你。当初纵容秦氏为非作歹,险些害了你腹中的孩子,迫得良和不惜与卫家断绝关系。我心知罪不可赦,此生已不敢奢求他谅解,为今唯一所盼,亦不过他好好活着。他一直很孤独,此生能遇见你,也算他的福气。”
贺桩听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寄语,心中触动。小腹忽而遭了孩儿一踢,到底也是要做娘亲的人了,她忽而理解了卫群。
不过,她从不与他亲近,此时也说不出什么软话,只道,“您这般说,若是当病倒了,叫我与相公如何自处?”
卫群苍凉一笑,只愿她宽心,道,“你也不必内疚。我也亏欠了凝菡,以前只觉拉不下脸来,如今也算借了良和的面子来求岳父大人。岳父大人闭门不出,而非轰我走,这般已是很好。”
贺桩心头苦涩,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她一语不发,只扶着腰,艰难地屈膝跪在一侧。
她这一跪吓坏了场上所有人。
卫群连忙吩咐清莲,“快把你主子扶起来,若有个闪失,良和还不得疯了?”
何辅与清莲也是吓得肝儿都颤了,好声好气地劝着。
贺桩也的确跪得难受,感觉小腹直往下坠,她不敢撑太久,只咬牙道,“还不快去禀报敬南王爷?”
何辅猛然醒悟,大跨步地往府门飞跑过去。敬南王府的小厮早听到外头的动静,稍稍开了个门缝往外瞧,何辅一脚踹开,那俩小厮径直被震开,捂着鼻子痛呼,他也顾不得许多,只留下一句,“实在对不住两位小兄弟。”
待那俩小厮泪眼汪汪地抬眸,只瞧见他急惶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王爷一向奖罚分明,这回还不知要吃多少军杖,吓得他们赶紧爬起来,呜呼哀哉道,“快来人啊,速速禀报王爷,有个私闯王府!”
何辅早年跟着卫良和来过,对敬南王府也算熟络,这会儿已闯入梁老的书房。
梁老将军刚听下人禀报,外头又来了个打京都来的夫人,方才那会儿他正被卫群气头上,想来许是卫老夫人也来了,头也不回,只留一个劲挺的身姿,中气十足的怒吼,“不见!”
这会儿何辅破门而入,梁老将军猛然回身,一身劲墨长袍,白发苍苍,但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眉宇间满是阳刚之气。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
一见是何辅,他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你不跟着良和待在羌州,跑这里来作甚?”
何辅倒是想去,却也有无奈道,“夫人挺着大肚子跪在外头,这日头大得很,末将哪儿敢去呀?”
打京都来的,还怀着孩子,梁老将军惊呼道,“良和媳妇来了?”
何辅似乎在抱怨他的后知后觉,微微鄙夷地点头。
梁老严肃的面容顿时慌了神,怒斥着他,“你怎么把她给领来了,京都离铭城隔着好几百里,良和媳妇那身子骨?”
何辅两手一摊,面色颇为为难,“老夫人都劝不住,末将嘴笨!”
梁老也猜到定是良和媳妇执意要来,他只惊呼,“我的小祖宗哟——”
话音一落,也不管书房里的人,泚溜着往府门那儿跑去。
铭城地处西南,湿热多雨,这会儿热气未减,顶着炎炎烈日,贺桩还真有些吃不消。
她脑子晕眩,忽而一阵清风吹来,头顶传来一个苍老而紧张的声音,“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
梁老真是被她吓得慌了身,良和媳妇头一回上门,又怀着身子,他说什么也会将她拒之门外呀!
还不等贺桩开口,又道,“快快进府去!”
贺桩紧挨着清莲。由她扶着,才跪这么一会儿,她腿就?得难受,更别说跪了一天一夜的卫群了,她作势又要屈膝行礼,“贺桩见过外祖父。”
梁老瞧着她瘦瘦弱弱的模样,却挺着大肚子,委实紧张,大汗淋漓,只托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快进去歇会。”
她堪堪回眸,望着卫群,又望着梁老道。犹豫道,“可是,公公他……?”
梁老脸色登时不好,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他若不巴巴跑来添堵,没人逼他跪着!”
梁老的意思是绝不会允卫群踏入敬南王府半步了。
试想,他当年本不愿凝菡远嫁,是卫老夫人当年巴巴求着她嫁去卫家的,既嫁了去,却又那般委屈了他的女儿,骨肉连心,他又岂会那般轻易原谅了卫群?
贺桩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梁老心里有气亦是常人之情,她说得多反倒徒增烦扰。
倒是卫群也有自知之明,苍容一笑,“快进去吧,我早该前来请罪,如今这般,也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贺桩心里一叹,时间不等人,她必须赶紧说服梁老出兵羌州。
梁老命人领着贺桩直接住进了凝菡当年住的院子,一进来就对贺桩道,“这是你婆婆以前的闺房。”
贺桩打量了一番,却见四周配饰素简,案桌香阁处处透着低调的气息,倒不见什么粉饰雕栏,不由疑惑。听闻婆婆与凝珑姨母性情迥异,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这屋子隐隐瞧着不想闺房。
梁老隐约瞧出她的疑惑,只道,“你婆婆刚走那会儿,良和还小,性情大变。我不放心,便接他来住了几年,住的也是这院子。”
说完,他又四处张罗着,“木凡,你速速去请大夫来,给良和媳妇好好瞧着。这一路颠簸。怕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再去命厨房做着可口的饭菜,还有,仔细将这院子收拾干净了,良和媳妇只怕要在府里诞下麟儿的。”
贺桩听着已逾古稀的老人仔细叮咛,心里触动,咧开嘴笑道,“外祖不必费心,桩儿身子好着哪!只盼着相公安然无恙地回来,就心满意足了。”
梁老瞧着她容颜清婉,娇娇俏俏地坐在那儿,梨涡浅浅,眉宇间却透着隐忍,可一想到良和还远在关在,不由一叹,“良和遣信来说是娶了妻,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你模样生得好,与良和也算般配。想你小小年纪,身子也不大爽落,不过行事自有一套章法,良和那性子倔,做事莽撞,却肯听你的。好好的一段姻缘,奈何天下不安宁。”
贺桩心底苦楚,咬了咬唇,将清眸里的泪水逼了回去,“想来外祖也是听闻相公被困羌州。圣上不肯派兵支援,为今之计,桩儿只得来求外祖了,求您救救相公!”
可她不知,梁老将军此人自有一派风骨,但也是个愚忠之人,他不参党争,只忠于皇帝。只要圣上一日不下旨,他就只能按兵不动!
梁老的面色一下严肃起来,“良和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他有难,我自不愿袖手旁观。可南理虎视眈眈,铭城若是失守,大盛就会面临背腹受敌的局面。如今晟轩公不敢发兵。不过是忌惮着有我这个敬南王镇守着罢了。”
贺桩也知他为难,可一想到与夫君阴阳相隔,她便觉心被撕得粉碎,“可相公自小没了娘亲,难不成外祖要眼睁睁看着他的孩子也没了爹?桩儿也知祖父年事已高,挥师北上只怕是难,桩儿不愿您为难,只要您愿借五万精兵,相公就有救了。”
梁老何尝不心疼良和那孩子,却也只低声道,“不行!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没有圣上的旨意,谁也动不得那五万精兵!”
贺桩雪白的脸庞毫无血色,一双清眸须满泪水。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着不落泪,她咬咬牙,一狠心,只道,“难不成外祖真要逼得宸王谋反不成?”
梁老一回眸,惊愕不已,“你说什么?”
他虽不参与党争,可宸王却也不失为一代儒将,若真因此丧命,倒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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