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尽力而为。
第二天一大早。玄音阁大街便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这其中有应考者的亲朋好友,更多的却是看热闹的,等着建昭帝钦点十甲尤其是前三甲的名单揭晓。押中了的好直接去孤云坊和奉京各地大大小小的赌局排队领银子。
这般喧闹中,文笙跟着李承运的车驾到场。老远就被发现。
因为文笙是女子,押她前三甲的人不多,但她连续几场表现出色,再加上谭瑶华的大力褒奖。却是十甲局的大热门。
于是这一路文笙竟然听见不少人在高喊她的名字,给她加油鼓劲。
到了玄音阁的大门口,文笙自车内下来。李承运同她一起往里走,道:“他们若是知道你手伤成这样。不定多么懊恼。”
文笙早上起来试验过了,范春翰不愧是太医,手艺很好,就连昨天几乎没了感觉的无名指都能勉强屈伸,做出简单的指法来。
只是都说十指连心,她左手每在琴弦上轻轻一动,就牵扯着掌心的伤处疼痛非常,时间稍稍一长,整条左臂的经脉都跟着酸痛起来,需要她以极大的毅力才能像平常那样完整弹上一曲。
不过文笙并不在乎,只要还能弹琴,她就很满足了。
她学的又不是妙音八法,就算左手从此变得不够灵活,也不见得就做不成乐师。
所以听了李承运这话,她淡淡一笑,道:“我不会叫他们懊恼的,呆会儿我肯定会尽全力一搏。等结果出来,他们会庆幸投钱在我身上。只是国公爷押的是状元,我怕力所不及。”
只文笙知道的,李承运便先后在她身上押了一万六千两银子。
丝桐殿就在前面了,两人需得分开,李承运这时候方道:“你尽力而为就可以了,实在不行,还有我呢,我可以帮你向圣上进言。”
文笙承情:“多谢国公爷。”
今日是大比的最后一天,基本上能脱得了身的权贵大臣尽数到场观看。
等建昭帝带着两个儿子在谭老国师等人的陪同下到来时,文笙发现今天人还真是齐啊。
杨昊御、杨昊俭、李承运以及凤嵩川,除了谭瑶华没来,其他有恩的有仇的全都在场,这等一会儿自己向建昭帝告御状,不知会多么热闹。
甲等学徒统共一百二十人,经过这几天,相互间都混了个面熟,文笙伤了手,包扎得严严实实,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异常,大家频频往文笙这边看,就连站得颇远的钟天政都注意到了,目露诧异,望了文笙一眼。
今天的考题名曰“对乐”。
竟是由谭老国师和他的两个儿子亲自出马。
学徒们有幸聆听到传说中妙音八法的最高境界,而这三位大梁最顶尖的乐师也将倾听学徒们的演奏,并根据众人的表现,确定今日的成绩。
说白了,就是谭家父子要为建昭帝的钦点做最后筛选。
这些年,随着老国师年纪越来越大,在家里颐养天年,很少出来走动,众人已经很难再听到他亲自抚琴了。
现在听说他要露一手,非但是这些还未进到玄音阁的学徒,就连在场的乐师们也都是神情激动,不能自已。
玄音阁的老乐师亲自服侍,为谭梦州安好了桌椅,摆上古琴。
当谭梦州由两个儿子陪着自丝桐殿里出来,全场鸦雀无声。
他坐下来,丝桐殿前几百号人更是连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
老人家望着众人笑了笑,没有说话,低下头去起手开始弹琴。
琴声响起,“铮”的一声,文笙心弦便随之一颤。
她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本来当她听说谭老国师要亲自演示妙音八法,只是想着,便知那指法该是何等华丽,正好她离着又不远,还想着仔细观察一下,谁知道谭老国师才刚一起手,她眼前便出现了幻觉。
丝桐大殿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万仞高山,云雾迷离,其下有沟涧深不见底。
而在最高峰上,矗立着一座金顶大殿。
那是乐师技艺的巅峰,无数人为了触碰到它倾尽一生,却因为种种原因最终倒在了中途山道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文笙站在那里,眼前幻象连连。
直到谭老国师的琴声结束好一会儿了,丝桐殿前仍然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文笙回过神来,但见左右的人都跟自己差不多,一个个心神恍惚,怅然若失。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妙音八法。
不要说文笙,场上所有的乐师看着都对之毫无抵抗之力。
谭老国师弹完琴,没有起身,两个儿子随侍左右。
而在谭老国师的身前丈许,添了一桌一椅。
按照考试的要求,学徒们要依次坐过去演奏,什么曲子随意,只是要体现对刚才这一曲的理解。
演奏完了,会由老国师的某一个儿子当面指点两句,直接给出成绩。
众目睽睽之下,几百双眼睛牢牢盯着,其中有一双还属于谭老国师,上前考试的人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因为人多,考试进行得很快,只是半个时辰,就有三四十人拿到了成绩,这一场的优等要明显多过前两场,排在文笙前头的项嘉荣和杨兰逸全都拿到了优等。
项嘉荣拿到优等的时候,人群有轻微的骚动,第一个连续三天都拿到优等的人出现了。
看得出来,谭老国师的次子谭睿德很喜欢他,公布成绩的时候着意多勉励了几句。
很快轮到文笙上场。
她抱着琴过去,恭敬施过礼,谭睿德看到了她的左手,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手怎么了?”
文笙答道:“昨天出了点意外,不巧受了伤。”文笙由第一天的考试知道此时同她说话的是谭瑶华的父亲,语气不由地格外尊敬。
这时候谭老国师开口了:“还能弹琴吗?”
“回国师,能。”文笙回答得十分坚定。
“那就开始吧。”
文笙放好琴,坐下来,定了定神。
她其实还没有想好眼下这一曲应该怎么弹。
但既然说是随意发挥,那她是不是可以不用左手?
文笙决定还是弹一段散音。
她弹高山厚土,大殿煌煌。
琴出于心,虽然只有寥寥七弦,文笙右手的指法也没有什么花巧,但丝桐殿前余音袅袅,这一段琴曲,因为昨日她感悟了《行船》的关系,听上去隐隐带着些许特别。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但这一丝不同若不是凝神倾听仔细辨别的话,又很难察觉。众人只见文笙因为左手受伤,当着谭老国师的面,单以右手抚了一段琴曲。
这最后一场大考,她准备只靠着一只手来和大家一较短长么?
文笙弹完了,谭老国师的两个儿子竟是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当即做出评价。
隔了一会儿,谭老国师开口道:“睿博,睿德,你俩不打算说点什么了?”
谭睿博回道:“不瞒爹您说,儿子很想再听她弹一次,否则这会儿不知该给她个优等,还是直接给个差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奉旨较量
参加大考的学徒们听了这话,顾不得再保持肃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情况?优等和差等相差可太大了,这顾文笙怎么可能两者皆可呢?
她若是再拿一个优等,可就是连着三天都是优等了,若是只拿个差等,成绩一落千丈,也就意味着退出了前十甲的角逐,谭大先生真是会吊人胃口,究竟如何您到是给个准话啊。
谭老国师笑了:“我看他们都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详细说一说吧。”
谭睿博应了声“是”,这才解释:“她因为左手不便,这才弹了一段散音。丝桐殿大考,由圣上亲自坐镇,这是眼下最大的大事,既然有志成为乐师,不管遇到什么意外,都不该叫自己的手受伤。若换作是我,哪怕毁掉容貌,瞎了双眼,也不敢叫自己伤到手。这是其一,再者,这一段散音与妙音八法的要旨并不吻合,甚至有南辕北辙之意。所以我很想直接给她判个差等,以示惩戒。”
谭老国师“嗯”了一声。
众人见文笙起立,抱着琴神态恭谨,对谭睿博这番话毫无辩驳之意,尽皆暗忖:“此女真沉得住气啊。”
文笙却知道谭睿博作为主考官之一,说出这番话必然还有下文。
果然,谭睿博顿了顿,又道:“可是我又觉着这段琴曲并不寻常。其中似乎蕴含着一些玄妙的乐义,它们在琴曲中若隐若现,难以触摸,我想再仔细听一听。”
谭睿博这话叫一众参加大考的学徒骚动更甚。
谭老国师微微点了点头,他见二儿子谭睿德没什么要补充的。方道:“若是小五在这里,他便不会有这等犹豫。”
说了这话,他和颜悦色地示意文笙归列:“记入优等。”
谭老国师亲自发话,文笙这优等自是板上钉钉,名至实归。
而且看起来他父子三人对文笙这一只手弹出来的琴曲评价都颇高,一连三个优等,这等成绩叫一同参加大比的很多人又羡又妒。
文笙施礼退回队伍当中。考试继续进行。
文笙暗暗庆幸。今天这场大比若是可以不用左手。那自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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