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运转头望向了凤嵩川。
明明是个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父母蒙荫的纨绔,不知为何,他此时的神情却叫凤嵩川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来。
这种异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因为几位侍卫已护着文笙脱离了虎口。自虎啸台下上来了。
李承运将注意力转到了文笙身上,将她由头至脚打量了一番,目光在她受伤的左手上多停留了一瞬。而后沉声吩咐:“咱们走!”
杨昊御叫道:“哎,表兄……”
李承运大步走出门去,闻声连头也未回。
文笙此时衣裳上蹭得到处是坑底的脏东西,更兼前襟斑斑血迹。看上去颇显狼狈,但她神色平静。眼神尤其明亮,透着暴风雨过后的幽深与淡漠。
她就这样望着凤嵩川,看得他眼皮直跳,两个人都知道事情并没有完结。凤嵩川冷笑:“顾姑娘真是好运气。”
文笙点了点头,她也觉着今日自己侥幸未死,运气不错。口中淡淡回敬:“顾九受教了。”
说完了这话,她以左臂抱着琴。拿完好的右手掸了掸外袍,往杨昊御那里瞥了一眼,转身跟上了李承运,几个侍从随后护送,一行人出了虎啸台。
李承运等人都是骑快马来的,文笙手伤颇重,无法骑马,出门之后,云鹭要回去找中午他和文笙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李承运道:“算了,大家将就一下赶紧回国公府,先找个太医给她看看手。”
云鹭也知道这是大事,这时候也无法顾忌什么男女之别,便由他护着文笙,两人共乘一骑,跟随着众人直奔李承运的府邸。
路上文笙先关心云鹭的伤势,又问他是怎么找到的李承运。
云鹭伤在肩头,早便包扎过了,这会儿已经止了血,这点伤对他这等江湖人而言实乃是家常便饭,比当日在青泥山上险死还生可轻得多了,所以他自己也没怎么在意。
至于怎么找来了李承运,那可着实不容易。
云鹭逃出去之后,深知文笙是生是死,全赖他能不能及时搬来救兵。至于找谁来救,他没怎么犹豫,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承运。
待他跌跌撞撞赶至程国公府,却被府上侍从告之国公爷有令,闭门谢客,不管什么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一概不见。
时间紧迫,云鹭没想着再回将军府找人商量,李承运不见客,他便绕着高墙,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飞身进去,悄悄摸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的事云鹭没有细说,只是小声告诉文笙丽姬昨天晚上出了意外,李承运心情十分糟糕,叫她呆会儿说话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触及对方的痛处。
丽姬香消玉殒的消息文笙之前已经在凤嵩川那里听说过了,那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说没就没了,着实叫人意外。
而听凤嵩川的话中之意,丽姬竟是失踪了好几天之后为人所害,这对李承运无疑是个重大的打击。
他在这等情况之下,知道自己有难,还能立刻飞马来援,叫文笙觉着实是无以为报。
离着国公府大门还有老远,文笙就见巷口有不少面生的侍从在翘首张望,这些人神色透着紧张,一见李承运回来仿佛大大松了口气,为首的叫了一声:“国公爷回来了!”后头有人赶着往府里报信。
李承运到了门口下马,将缰绳一扔,众人围上来伺候。
管事的禀报道:“国公爷,长公主有令,叫您一回来立刻去见她。”
李承运“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大步往府里走,口里吩咐道:“你先把客人领到盛景轩,再把范太医也请过去,给他们两个都好生看一看。”因为长公主的身体不适,太医范春翰这些日子便住在程国公府,随叫随到。
管事的领命,回头来给文笙和云鹭带路。
盛景轩位于国公府前院,是李承运招待客人的地方,文笙一路进来,竟然没有遇到多少下人侍者,说也奇怪,越是如此,越显得府里的气氛透着紧张怪异。
管事带他们进了盛景轩落座,叫了个丫鬟过来服侍着文笙换了衣裳,又去找来了太医。
云鹭的外伤果如他自己预计的,太医也说没什么要紧,好好将养,按他的体质,有个十来天就不影响活动了。
文笙的左手却叫那位范太医看过之后,皱起了眉头。
“无名指没有感觉了?伤成这样,有感觉就怪了,你该庆幸刀口偏了这么毫厘,否则经脉一旦被割断,其它三根手指就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了,以后你也就不用再摸琴了。我帮你缝合上药,这十天半个月你先不要扯动它。”
先前云鹭因为听到文笙还能弹琴,虽然担忧,却没想到竟是伤得这般严重,听了范春翰的话,连忙问道:“太医,顾姑娘以后弹琴可会受影响?”
范春翰道:“等看看恢复的情况再说。不是范某自吹,也是顾姑娘赶上了,大约连国公爷都不清楚,这等经脉伤,整个太医院还属范某最为拿手,若是连我都治不好,你们就只有去南崇找医令燕白了。”
云鹭也听说过神医燕白的大名,闻言心中暗忖:“南崇距离奉京何止千里,不要说正打着仗,两下乃是仇敌,就算那燕神医肯治,也来不及了。”但听这位范太医说得如此有把握,还是稍稍放下心来。
因为文笙以后还要弹琴,范春翰缝合刀口的时候要时时询问文笙手上的感觉,不能用麻药,文笙便咬牙忍着,待范春翰处理完了,她道:“我明日需得参加丝桐殿大比,还请范太医想个办法。”
云鹭“啊”了一声,光顾着着急,他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文笙明早还需参加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场考试,只有被老皇帝点中了前十甲,才有机会面圣进言,请他下旨,叫二皇子杨昊俭放人。
范春翰脸色登时变得不怎么好看,作为医生,最不喜欢遇上的就是不知爱惜自己身体的病人。
文笙继而望着他认真地道:“请您多多费心,到时估计着还需弹琴。我也很怕这只手因此废了,以后都不能弹琴,但明日的考试对我非常重要,您都已同我讲明白了,若有什么后果,那也是我一意孤行之故。”
范春翰听她说得诚挚,这才稍稍缓和了神色,道:“那需得用些好药,而且我也不敢担保后果会如何。我得跟国公爷说一声。”
正好文笙也要找李承运说明天的事。
三人一直从酉时等到了戌时,才等着李承运倒出空来。
李承运面带倦意自外边进来,范春翰先跟他回禀了文笙的伤情,又说她执意明天要到丝桐殿弹琴,后果殊难预料,还望国公爷慎重考虑。
范春翰也听说了李承运在文笙身上下了重注的事,还以为这位顾姑娘是迫于国公爷的压力,才冒着废了左手和前程的风险,不得不下场考试。
他和李承运说这些,是想劝李承运将目光放长远,乐师何其珍贵,就算损失些钱财,也不要杀鸡取卵嘛。
李承运却心知文笙一意要参加明日的大考,绝不是心疼他的钱,也不是为赌这口气。
先前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向自己讨得一纸荐书,若说是想进玄音阁,她现在已经是甲等学徒了,这其中必有缘故。
故而他听完了范春翰的话,没有再问文笙,径直道:“随她好了。你只管用心地治,来日若是她手残了,那也是她自找的,需怪不得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送丽姬
范春翰退下准备去了。
李承运看了看文笙和云鹭,站起身,对文笙道:“你跟我来!”
说完了,他当先走了出去。
文笙只好面带歉意地看了云鹭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云鹭被一个人丢在了盛景轩。
路上李承运一直没有再开口,在前面大步而行。
文笙跟着走了一段,便意识到他这是要去哪里。
李承运去的正是上次她拿荐书时到过的小跨院,丽姬的住处。
园子里很安静,满地落花,枝头再不见喧闹,恍惚间好似短短数日姹紫嫣红开遍,大好春光匆匆耗尽,又恢复到了隆冬时分。
屋门大敞着,门口原本挂鸟笼子的屋檐下,挂了一对白纸灯笼。
屋子里已经布置成了灵堂,看得出李承运并不打算大肆宣扬,丧事极力从俭,守灵的也只有两个小丫鬟,看上去冷冷清清的。
两个小丫鬟极有眼色,见李承运带着文笙进来,赶紧过来磕了头,然后退了出去。
李承运走到那棺椁前,伸手摸了摸外边的楠木,低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带你来送送丽姬。你还不知道她出事了吧?之前她呆在这府里,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寂寞得很,你是少有几个见过她真容的人。”
文笙默默上前上香行礼,她一只手不方便,李承运转过身来帮忙,待礼数周全了,文笙方道:“国公爷,今天下午在虎啸台,我便听凤嵩川说了。只是怕你难过。没敢提起。”
李承运“哼”了一声:“昨晚出的事,今天他们便知道了,消息到是灵通。姓凤的怎么说?”
当时凤嵩川根本就未打算着叫文笙活着自虎啸台离开,说起李承运,毫无顾忌,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文笙无需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便叫李承运目露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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