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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尊]君之赋 (镜回)



  老妇的身子不自觉挺直了。
  “毁此玉,你便半钱而不可得。再者,卿以为可从此门平安离去?”
  “非也。”女孩仰起头,一双眼睛似乎带着笑,神色出奇的平静。“不过两败俱伤耳。”
  殿中一时静的可怕,守门的两名壮妇故意将手中凶器弄出声响,然而站在木栏之前的女孩却无半点怯懦。
  僵持半晌,掌柜佝偻着背脊,咂咂嘴,又慢慢坐回席上。
  “两败俱伤?女子可玉碎,老身浸淫品器之道四十年,却是见不得至宝消陨。”
  疲惫地摇摇头,老妇从匣子里取出纹银称好,又用牍写了活契文书。
  “十两银,十日内三十两可赎回。过期永不可追。”
  “善。”
  收了银子,君宁又向老人行过礼,退出了齐氏当铺。
  刚刚她注意看过,这一路似乎只有方才一家医馆,即使再不情愿,她也只得又回到那家铺子去。
  “三两全蝎,二两栀子,一瓶金疮药。”君宁在店伙计骂人前快速地说。“卿认钱不认名,吾即拿了钱来,还请卿为吾取药。”
  “你可知这药值多少银钱?”伙计手拿竹帚,面色不善地说。
  “愿闻其详。”
  “全蝎四两二钱银,栀子二两五钱银,金疮药一两银,共七两七钱银。小儿,你付得起吗?”
  “然也。”
  君宁取出装银子的布袋,数了七两七钱银出来。
  “药呢?”
  伙计皱着眉,不敢置信地又看了她一眼。
  “等着。”
  伙计从药匣里称出全蝎和栀子,包做两包。
  “金疮药需到后面取,你且等着。”
  说着,便钻进了后房。
  君宁看着晃动的竹帘,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将六两七钱银放在案桌上,拿起药材,立刻冲出店门。
  门外依旧人潮汹涌,君宁拼命在行人间左冲右突,没跑多远,便听到身后店伙计的叫嚷。
  “在那儿!快擒住那小贼!”
  人潮的喧哗声更大了,君宁整个脑袋都充满嗡嗡的声音。她紧紧抱住怀中纸包,拼命往人多的地方钻去。
  腿好疼,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女孩又跑过两条巷口,后面的人叫嚣声愈发近了。路上行人听到抓贼声,也渐渐驻足观望。
  一时间,人流滞涩。
  该死,怎么不动了!
  君宁回头看了眼。那粗壮伙计拎着条大棒,并着七八个孔武有力的女子,一路横冲直撞朝她奔来,所剩距离仅仅不过十余步。
  ——怎么能在这里放弃!
  君宁一个转身拐进一条小巷。她人小腿短,又腿上带伤,没跑几步就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连她们的呼吸声都能听闻。
  小巷仿佛变得无限幽长,她在其中奔逃,身后呼呼的轮动着的棍棒,有好几次都险些砸中她的脑袋。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这!无名还在等她回去。
  他对她说,定不负,卿之信!
  那她呢?
  ——她呢?
  意识有一瞬间的空茫,君宁回过神时,才发现原来是棒子狠狠砸在脑袋上。
  头在嗡嗡作响,视线里一片血红。
  她挣扎着又跑了几步,一个更大力的撞击从腰侧袭来。
  “呜——”
  极低的呜咽从胸腔传出,君宁一手搂药,一手捂着伤处,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挪动。
  “石母,你看这丫头!”女人的声音充满嘲弄,“她还跑!还跑!还跑!”
  雨点般的重击落在女孩脊背,她哇地吐出一口血,摇晃了一下,竟仍是站着,试图再挪一步。
  “小畜生!”
  嗡——
  浓浓的黑暗降临,君宁感觉有一瞬间,她又遇见了“死亡”。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她跌在灰色的泥泞中,污水浸满头脸,身体每一寸地方都传来沉闷的痛楚。
  ——好疼。我要死了吗?
  努力抬起头,她看着不远处明亮的巷口。
  ——啊啊,如此软弱,如此卑微,像一只肮脏的老鼠般死在这条巷子里,死在泥泞中。
  手指插入污泥,她挣扎着,一寸寸向前爬去。
  不可以,还有责任,我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享受了多年少主的优渥,却无法尽到少主的职责。
  我死不瞑目!
  无名,你予我以信,我却无法还之以义。
  我死不瞑目!
  “大姐,你看,她还在爬!”
  上方传来女人们的哄笑声。君宁感觉头皮一痛,她被一只大手抓着头发提了起来。
  “你骨头倒硬。”
  药店伙计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眨眨眼,红色的血雾散去,眼前女人的脸逐渐清晰。
  “看你原来也是个士贵族家的女子,每日耀武扬威,好不快活!”女人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一阵目眩。“现在呢?不过是条狗!是条狗!”
  仿佛一只破布袋般被丢了出去,君宁被丢的滚了几滚,离巷子口已经很近了。
  疼痛令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几十年来,倒是最为轻松的时候。
  她一直在努力,努力完成责任。没错,责任。
  曾经在孤儿院时,让孩子们都活下去是责任。
  后来在隐宗时,让自己活下去是责任。
  然后呢?
  然后——
  “呦,你看这丫头还抱着药包?是要死了给自己烧过去吗?”
  药包……
  没错,还有这包药。
  这也是她的责任。
  早春的天很高,又很蓝。君宁仰望着小巷中狭窄的蓝天,阳光射在眼睛中,好刺眼。
  如此刺眼,就像无名的野望。
  “定不负,卿之信。”
  ——然而,也如此鲜明地让人感觉到,他在活着。他在努力地,充满希望地活着这个世界里!
  飞扬的马蹄声奔驰而来,君宁用尽全身力气滚出巷口。她看见耀眼的阳光被巨大的黑影遮住了。
  尘土飞扬——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喂——发生何事!”
  “是一个人!”
  “一个小儿滚到路中间!”
  君宁感到四周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有人跑到她身边,蹲着查看了伤势,又站起来向跟在马车旁的人回复了些什么。
  好累……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小儿,小儿,可听见我说话?”君宁努力驱散睡意,转动眼珠,一位颇为清秀的男子出现在视线里。
  他大约三十上下,并未蓄须。衣着样式虽朴素,但细看,却是上好的细缌布所制。
  君宁转过头,又看了那马。
  马是双人驾,同样低调,但能用马车就是极了不得了。
  要知道,就算一城之主,大多也只用得起牛车。
  “小儿?”
  “是……”君宁咳了声,“在下在听。”
  “汝方才陷于马下,乃是为何?”
  “……因恶人所迫,在下慌不择路,不得已冲撞芳驾……还望公子恕罪。”
  “余可当不得公子称,不过一仆从尔。”
  虽不是公子,但被这么称呼,男子显然还是很高兴。他抬头望向站在巷子口,犹豫要不要过来的一群女子。
  “诸位壮士,不知何故当街追打小儿,令其重伤至此?”
  女人们互相瞅瞅,为首的药店伙计眼睛一瞪,恶声恶气地说:
  “她是个贼!姐儿几个在抓贼,这你也管?”
  “就是,就是!”旁边一众女子附和。
  “沐公,休要多事。”马车边一个侍卫状的女子走上前。“主上正等着公子芳驾,莫误了时辰。”
  “如何也是一条人命,卿且再等等。”男子矜持有礼地向女子点点头。女子哼了声,却没再说什么。
  “小儿,她们所言,可是真话?”
  “非也。”君宁努力支起身。她知道,她和无名的死活,如今就系在这男子和他马车里主人的身上了。
  “吾乃安陵固县人,本为士族,无奈家道中落,与兄长欲投亲友。路过贵地时兄长染疾,不得以变卖家传宝物为其买药。可恨小人见在下一孤身稚女,竟起了歹心,污我偷其钱财,竟要将在下活活打死。在下冲撞贵卿与尊主,实感惶恐,还望诸位海涵。”
  男子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那卿可有凭证?”
  男子没说信或不信,却换了士贵族之间“卿”的称呼。
  “有齐氏当铺契书在此。”
  被称为沐公的男子抬起头,望向互相使眼色的女人们。
  “那诸位壮士呢?”
  一名一直跟在药铺伙计身边的女子站出来,嚷道:
  “管他契书不契书,老娘丢了钱,就是这丫头偷的,姐儿几个都看见了。今儿个不打死她,老娘就不用在这镇上混了。”
  “没错!”
  “我们都看见了!”
  一群女子又跟着叫嚷起来。马车边的侍卫女子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脸色不善地狠狠瞪了君宁几眼,似乎生气她给他们带来这么多麻烦事。
  “既然诸位都说在下偷了钱,那敢问钱袋是何颜色,里面有钱几多?整银还是碎银?各几两?有无怀城币?”
  “这——”女人求助性的望向药店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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