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推开时,大概是感觉到夜晚的凉风,秦苏转过头来,眼中依然有掩不住的疑惑。
司马熠觉得,大概是白日看这些话时又激起了她什么情绪,所以这才要梦游来看一看。
他以不惊扰到她的姿态轻轻走过去,从后面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窝,一起看着墙上的画像,一幅一幅地介绍道:“还记得吗?这一幅是我们成亲那日,你画的。”那日,明明该是他们洞房花烛,可两人却相对坐了一夜。
那是的司马熠觉得是对不住阿檀的,因为他还没有爱上她。没有爱上的人,他如何能给她甜言蜜语?
意外的是,阿檀一点也没有介意,反而很有耐心地拿起纸笔为他画了第一幅画。
或许这是只他印象中的第一幅。
那时,他觉得阿檀是明事理的,既不像一般的闺秀对丈夫的冷遇大哭大闹不依不饶,她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那是,司马熠觉得,自己大概是娶对人了。
即便不爱,他们也能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
可当最后自己动了心之时,阿檀这样的反应便成了最诛心的事,时时刻刻刺激着他,让他明白,这个他曾经不爱的女人,也从来不在意他,她只是冠冕堂皇地当她的琅琊王妃而已。
现在,他们要重新开始了,将那些被扭曲的过去,修正过来。
司马熠说了很久,似乎没一幅画像别后都有一段美好却心酸的回忆。
秦苏听着,没有应一句话。
最后,她指着每张画左边道:“你可知那是什么?”
那是如云般的图案,司马熠揉揉秦苏的短发,“你告诉过我,那是你的印章。”
秦苏的眼睛有些酸涩,却干得没有一点眼泪,“那不是印章,那是阿檀。”
司马熠蓦地一惊。
“那是檀香袅袅升起的模样……”
“无论她画多少画,从来没有一张是你们同时存在的,不是吗?”
其实,她一直想画的,大概是两人在一起的画像,不是一个单独的司马熠,也不是一个单独的王曦……
司马熠身子一抖,或许因为震惊过大,他并没有意识到秦苏措词的怪异。
那一夜,司马熠失眠了。
他送秦苏回了沁水阁,将人好好地掖进被窝,轻轻抚着他的脸颊,独坐良久。
可在他离开后,秦苏却默默地睁开眼,洞大的眸子望着无尽的黑暗。
翌日去会稽山,秦苏走得悄无声息。司马熠还在宫里,谢晟试图挽留她等司马熠回来。
“殿下说了,要亲自送你过去。”
秦苏笑道:“王凝和卫泱都认识路。”
王凝看了一眼卫泱,卫泱却看着车外,并没有转头。
王凝便开始手足无措,却又不敢靠近,只得艰难地端着世家子弟该有的架子。
谢晟心道,那怎么能一样?
秦苏却道:“我一向很体贴。”
谢晟暗自抹了一把汗,这位,是不是在生琅琊王的气,可能换个正常点的表达方式吗?
显然,秦苏没这个打算。
一行三辆牛车,两辆载人,一辆载物。
原本应该是秦苏侍卫的王凝却是不是地往后面瞟,出了建康城,干脆直接策马走在卫泱身边。
卫泱瞥都没瞥他一眼,换了个位置,看向另一侧的窗外。
王凝急得脸红脖子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哄人,直到中途休息,他终于找到机会,给卫泱送水送吃的,一幅哈巴狗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卫泱冷飕飕的小脸。
卫泱吃喝照旧,却没说一句话。
王凝抓耳挠腮,恨不得将人拉过来揉捏几下,非揉出个屁来不可。
卫泱大概被他那可怜的视线刺激到了,拿起水囊,走到秦苏的牛车旁,露出在王凝面前十分吝啬的笑容,“秦姑娘,喝点水吧。”
这一路上秦苏异常沉默,只有金将军以为出来玩,兴奋地在牛车上爬上爬下,此刻它大概也兴奋够了,正盘在秦苏肩头,吐着信子看着车门处的漂亮脸蛋,脖子又伸得长了一点。
卫泱知道这是金将军想要亲近她的意思,顶着发麻的头皮,她伸手摸了摸它。
金将军满足地在她手臂上绕了一圈,含蓄地表达着一只冷血动物的欢快之情。
秦苏也摸了摸金将军,问卫泱道:“你可知道桓楚的小字?”
桓楚比卫泱大了好几岁,如今又身份不同,能叫他小字估计已经没人有这个资格了。
秦苏本来不抱任何希望的,卫泱眼珠子转悠了几圈,思考了一会,竟然答道:“似乎是叫阿垚,我爹说我的小字也是仿照他起的。”
王凝幽怨地看着这边,嘀咕道:“我的小字还是照你的起的呢。”
卫泱很想给他翻个白眼,但作为一名大度的世家子,她直接无视了王凝,而是看着秦苏道:“姑娘怎么问起这个了?”
之前他们是听说过秦姑娘似乎跟桓楚有点什么,虽然被琅琊王及时扼杀,但此刻问起,多少让她有点心慌慌。
琅琊王交给他们的任务是照顾好秦苏,可别到时候照顾得红杏出墙,他们要如何是好?
秦苏摆摆手,“就是随口问问。”
司马熠回到琅琊王府时,沁水阁已经空了,那一刹那,他心里莫名地空得发慌。
他暗自安抚自己,阿檀已经回来了,不会再弃他而去了。
秦苏睡完午觉起来时,嗅到房间里有阵阵花香。睁眼张望,便将司马熠正坐在靠窗的坐榻上,细细地修剪着花枝,务必让每一株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它的主人。
看见秦苏睁眼,司马熠放下剪子走过来,顺手倒了一杯茶,看着坐在榻上一脸惺忪不清的人,在琅琊王府的慌乱此刻终于落到实处,“累了吧?”
秦苏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迷糊着双眼问他,“你怎么来了?”
司马熠将她搂进怀里,“寡人后悔了。”
“?”
“后悔这么早让你来回稽山。”
秦苏靠在司马熠怀里,精神不是太好。司马熠直到翌日寅时才离开。天还未亮,夜色沉沉未散。
司马熠最后为秦苏掖了一下被角,策马离去。
门合上时,秦苏睁开眼,手扬起,一只小巧的白玉瓶捏在指尖。
☆、第六十二章
不得不承认,桓楚有专业挖墙脚的潜质。
他不需要说一句话,只拿出自己收藏的东西,便将一个事实□□裸吃白饭在秦苏面前。
即便这只瓶子,他都料到司马熠一定会随身带在身边。
夜色微凉,今日司马熠没来,桓楚踏着夜色,拎了一壶酒,走到兰亭外,冲她扬了扬。
“怎么,来看我笑话?”
“你跟他成亲时,我来看你,你说的也是这句话。”
秦苏脸一下青白下来。
桓楚潇洒的脚步滞了一瞬,“你没吃?”
秦苏扯了扯嘴角,“我为什么要吃,万一是□□呢?”
桓楚多打量了她一眼,还好不像要寻死觅活的样子。
坐进兰亭,没有酒杯,他直接取了茶杯来用。
上好的白瓷上细细描画着梅花图案,在灯光下几近透明,捏在手里十分精致合称。
桓楚席地而坐,将酒放到秦苏面前,“自从再遇到你,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记得我而不记得他。”又为什么会把我当成他?
秦苏心不在焉地看着琥珀色的美酒,淡淡问了一句,“为何?”
“因为你在学画时,画过太多我的画像。”桓楚没点明的是,他最初的模样,那双眼睛的确跟司马熠有几分相似。这就是为什么当年王曦要把他绑来练笔的缘故。
那时,他还有孩子几分天真,傲气十足,觉得这普天之下没什么是他不能征服,不能扭转的。
“……”
“亦或许,你多少还有点良心,觉得那些年有些对不住我。”
秦苏抬眸。
桓楚轻笑,抿了一口美酒,啧啧赞叹了一句。
“这是你喜欢的葡萄酒。从西域带过来的,尝一口吧,司马熠他未必知道你这些喜好。”
秦苏也抿了一口,醇香入鼻,令人陶醉。
桓楚做这些很自然,秦苏默默地看着他,在她并不明晰的记忆力,是有这么一个影子在的,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她自然而然地会认为,那个影子便是她喜欢的人,这并不意外。
但她也知道,她其实,没办法爱上桓楚。
秦苏端起酒,敬了他一杯。
桓楚凤眼溢出真实的笑意来,“你一对我好,我心中就会发憷。”好像下一刻,就会着了她的道,再被狠狠坑一遭。
秦苏笑得依然有些心不在焉,“其实,我还算个好人的。”
“那也得看对谁。”至少你就没对我好过。
果然,下一刻,秦苏的本性又爆发了。只是温和有礼了许多,不再是那只狡猾的小狐狸。
“我知道,这些世家想要扶植你,来对付他。”
桓楚手上微微一滞,但并没有影响他将那杯酒饮下。
“阿檀,司马熠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厉害的男人,他并不需要你为他筹谋。”
秦苏却给他斟满一杯,自个先干为敬。
桓楚捏着酒杯看了她良久,又道:“这乱世之下,男人总要建功立业,方不愧来这乱世走上一遭,徒染那一手的鲜血。后世青史留名,无论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我要让后世所有人知道,在这个时代,有这样一个叫做桓楚的男人,轰轰烈烈地活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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