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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寡人静一静 (歌疏)


郗泓觉得,谢晟简直在侮辱他对琅琊王的赤胆忠心,面上冷了冷,拂袖而去。
谢晟一把抓住他,“那只面具和手绢是你送给秦姑娘的吧?”
郗泓挑眉。
谢晟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光明正大地送,毕竟秦苏现在也算是杂草有主的人了。
“秦姑娘毕竟是姑娘家,若论起面具的好看,这个还属殿下最在行,下次要送,问问殿下送什么样的比较好。”
做兄弟的,言尽于此,你好好参悟吧。
谢晟要走,郗泓反而拉住了他,“那手绢呢?”
谢晟笑,兄弟,你能开一次窍吗?咱们现在说的不是面具和手绢的差别。
郗泓就是个死脑筋,抓住谢晟不放手。谢晟只好道:“太难看。秦姑娘扔了。”
听了这话,郗泓不但没生气,反而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谢晟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欺瞒琅琊王压力太大,头眼昏花,神经错乱了。
待谢晟一走,郗泓扯了一绺布,写了几个字,裹住一颗石子,随手一飞,石子夹带着劲风,稳稳当当地落入远处隐藏着的另一个人手里。
卢其将布展开,上面只有几个字:手绢太丑。
卢其:“……”
谢晟没有去外牙做事,而直接去了南郡府,借着给桓楚办庆功宴的事由见了容若一面。
自桓曤病逝,龙亢桓氏没落,桓楚以桓南郡身份留质建康,这位容若便一直在他身边。那时刚好是琅琊王与阿檀成亲第二载。而桓楚再起,该是两年前的事情。
阿檀的身世一直很隐秘,因为其父王粲的关系,她从小便没有养在琅琊王氏族中,据说是有高人教养着,直到她十三岁到了待嫁的年龄才回到会稽山叔父那里。而十四岁阿檀便跟琅琊王定了亲,谢晟实在想不出,阿檀如何还会跟别人扯上关系。
“谢长史,庆功宴是朝廷的事,我区区在野女子,不足过问。若是谢长史有其他事情,不妨直说。”
容若将方煮好的茶倒入茶盏,推到谢晟面前,双手收回交叠于膝前,淡静地看着谢晟。
谢晟也觉得要跟一个聪明人兜圈子并不明智,“其实,谢某的确有点私事想打听一下。”
容若示意他继续。
“我记得桓南郡少时顽皮曾摔伤过脸,后来伤虽然好了,模样却是变了。不知,容若姑娘可有见过桓南郡少时画像?”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谢晟之所以会记得,因为那时作为第一门阀大族,他给桓楚画过画像。
“谢长史说的可是桓南郡十岁游学那次意外?”
谢晟点头。
“那时我并不在南郡府,只听过一些,桓南郡自觉自己毁容,府里便毁去了他曾经所有的画像。所以,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容若答得滴水不漏。
谢晟只好品了口茶压压惊,转而又道:“桓南郡似乎是跟琅琊王同年,如今也是二十有三。斗胆问一句,桓南郡一直未娶,可是有心仪的女子?”
“谢长史可是想问王芝画王姑娘?”
谢晟回望道:“除了王姑娘,难道还有其他人?”
容若笑了,缓缓起身,“谢长史请回吧。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
两个人都太聪明,想要钻对方的空子太难。
谢晟只好起身拱手告辞。
司马熠觉得,秦苏一日不来看那幅画像,大概是折腾累了,想休息一日。
秦苏两日不来,他便开始不断猜测各种可能性,比如秦苏是不是已经忘记那个被她轻薄过的画像了?她怎么能耍完流氓,就忘记自己呢?始乱终弃,太没天良了!
秦苏三日不来,司马熠便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想,他应该请太医给她瞧瞧,她一定是生病了。
夜色深沉,司马熠却无心睡眠。他看着窗外,听着子时的更鼓响起,烟波殿空荡荡的,毫无人气。紫藤萝默默绽放,静静凋零,并没有迎来它的主人。
据郗泓说,秦苏犯迷症时一般都是过了子时三刻才会出门。司马熠将自己那副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选了一个位置低一点的地方挂,若是秦苏再来亲他就不用搭凳子,就不怕被摔着。可最后,终究没等来秦苏。
郗泓默默地走到司马熠面前,默默地站了良久,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司马熠几次抬头,他都没动一下,似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说。”
于是郗泓说,“那日,烟波殿,她哭了。”
……
一阵风拂过紫藤萝,枝条摇曳,抖落一地花瓣。
时空便在那一刹那静止了。司马熠握在手中的笔默默地掉落在地上,滚动了两圈。只是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在他心口开了一个血口子,可他感觉不到痛,却又让他痛得窒息。
郗泓看着司马熠一阵风地飘过,带起帘幔轻轻拂动。他不禁遥望了一下漆黑夜空,春天到了,万物复苏了,琅琊王发.情了。
再遥想了一下那个发.情对象……郗泓摇头,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沁水阁里,秦苏拥着被子,睡得十分香甜。面具取了,露出脸上的新肉,额间还有一块硬皮未曾脱落,但已经能看到曾经的倾城之色。
发套也取了,露出她的短发,凌乱地翘起,铺在枕上,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子。
秦苏的脸上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落寞。仿佛世间一切不好的情绪都已经远离她。无论她在梦游时看到的是什么,无论那一刻她有多么痛心,都会在翌日清晨睁开眼时忘得干干净净。
司马熠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是啊,若是个寻常人,他可以坦诚地告诉她,她看到的并没有什么意义,他跟王芝画什么都不是。可是面前的是秦苏,她只会在梦里才会想起他,甚至白日里都不知道他于她有什么意义。即便他给出承诺,道歉,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摆放到她面前,她都不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大概还会问一句,“你出门时,可是忘记吃药了?”
司马熠在榻前呆坐良久,直到一阵凉风拂过,摇曳了烛光,他才回了点神,替秦苏掖了掖被子,将露在外面的一只脚塞进被子里面去。大概放在被子外面太久,脚上泛着凉意,他下意识地握在掌心捂了捂。
郗泓挂在窗外看了一眼,便默默地跳到地上,仗剑而立,守住了门口。
突然之间,秦苏眼皮动了动,司马熠立马停住手,眼睁睁看着秦苏从榻上坐起,顶着一头鸡窝似的短发,迷蒙着双眼,下榻,穿鞋,一气呵成。
从柜子的旮旯里翻出两幅画,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火盆,拿起蜡烛,蹲在火盆边上,口中念念有词,“我已经找到我的良人,就大方地成全你们吧。”
被视作无物的司马熠眼睁睁看着她将画展开,第一幅画得很抽象,眉眼不是眉眼,口鼻不是口鼻,但在脸的部位写着赤.裸裸的三个大字“王芝画”。
秦苏毫不客气地将画点着丢进火盆里,双手合十一鞠躬,“一路走好。”
司马熠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另一幅,画像展开,那上面画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只是这画刻画得十分细腻,与阿檀最后为他画的别无二致,只是神韵更佳,但姿态着装却跟那幅画一模一样。
司马熠心血狂涌,手不听使唤地想把那幅画抓在手里,秦苏却蓦地站起,看着那幅画片刻,眼波似含情脉脉,口气悠悠道:“今日,我便成全你吧。”
于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一声亲上画,司马熠伸出的手蓦地僵在半道上,“阿檀……”
这一次,秦苏没有做任何留恋,嘴唇一触即离,下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将画点燃了。
司马熠眼巴巴看着火苗烧过“自己”的衣袍,他感觉自己的脚都快没了,秦苏却端详了一下,终究没舍得,将画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灭了火,又似踌躇了片刻,这才跟想起什么似的,将画卷好,噌噌下搂了。
司马熠赶紧跟了过来,还难得贴心地给她照亮道路。
秦苏无视守门的郗泓,径直走到一株玉兰花树下,赤手刨了个坑,跪在地上,伤心地道:“把你让给她,我死不瞑目!从今往后,你与她,生死不复相见!”
司马熠不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动还是该愤怒,最后只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秦苏温柔地抚着卷轴,依依不舍地将画轴放进土坑里,声音悲怆,“阿貅,安息吧……”
一股寒意从司马熠的涌泉穴迅速冲破百会穴,他全身都冻僵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秦苏把他埋了。
她,把他,埋了!
之后,秦苏将王芝画的“骨灰”倒进了水里,还把火盆刷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王芝画存在过的痕迹,再之后,她爬上床,心满意足地打起了香甜的小呼噜。
司马熠再走出阁楼时,三魂不见了七魄。
郗泓觉得,今日的琅琊王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曾经面对刀山火海累累尸骨都不皱眉头的琅琊王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
司马熠道:“以后,你不用守夜了。”
郗泓看过去。
“大概,以后,她再也不会出去了……”

☆、第三十六章

那一夜对司马熠精神上的摧残几乎是毁灭性的。
与幕僚商讨正事时,他会突然低头苦笑,口里念念有词,所有人都被他念得毛骨悚然,可仔细一听,完全听不出他在说什么,甚至在别人义正言辞地发表高论时,他突然抬起头,目光跟带了勾子似的,勾住说话的人,直将人掷地有声的雄浑气势灭得心虚气短干脆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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