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那日的事情,齐滦心中自然是难受的,但还好,他并没有再如那日一样崩溃了,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答道:“那些话听在我的耳中,就犹如冬日饮雪水一样,整颗心都是冰凉的。他的话残忍无情,不仅把母后那些年所付出的一切都抹杀掉了,也抹杀掉了我对他们之间感情的期许与憧憬。更让我觉得,人生之苦,莫过于这个真相。我觉得我之前的那二十年,是白活了。”
先前遭此重击,齐滦回来后在凌遥的陪伴下哭了一场,而后就病了,病中不论是他还是凌遥,都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更不要说议论这件事的感受了,所以,这会儿齐滦还是第一次吐露他关于那日的感受。
也是第一次在心里一点一点的回味那些感受,然后捕捉词句来形容它,然后把它说给凌遥听。不得不说,这对于齐滦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我明白了,”
凌遥道,“所以说,在皇上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所听到的和你所在意的,只是他说出的那个残酷的真相,对么?”
对于凌遥这话,齐滦有些不解:“难道我不该在意么?他原本要告诉我的,不就是那个真相吗?难不成,他还会有别的什么意思?”
凌遥叹道:“阿滦,皇上的那些话,确实还有些别的意思,不过,你没有听出来,这也很正常。毕竟你是身在局中的人,那些事情对你冲击已经很大了,所以你也不可能再有心思去想那些事。”
凌遥这话,齐滦就听不懂了,他问道:“阿遥,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他的话中还真的有什么深意?”
齐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跟元熙帝的对话,把自己放在客观的立场上分析,他心里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深意,也没有找到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
凌遥抿唇道:“其实这一层深意对于你来说,看出来或者没有看出来,意义并不大。阿滦,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数度开口问皇上问题,问他这件事文淑皇后是否知情,问皇太后是否知情,你想一想皇上当时的回答,他说的是一开始是这样的,又或者说是知情的,但是之类这样的话。其实,在我看来,他是故意留了话锋在这里,就是指望着你缓过神来之后,能够进一步的去问他接下来的内情究竟是怎样的。”
“皇上的心思,身为局中人不好懂,但在局外人看来,其实皇上的心思也不难猜。他其实就是想一股脑的把最残酷的真相揭露给你知道,让你一下子就明白这个残酷的真相,在一下子把你重重的打击之后,再等你缓过来回味他的话时,看出他的用意,然后再入宫去问他事情的具体过程究竟是怎样的。”
“其实,皇上的这层心思也挺奇怪的,除却他自己的考量,他不肯把话说明白,在对你毫不留情的揭露残酷真相之后,又让你自己去想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知道他是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你的影响。”
齐滦听了凌遥的话,垂眸细想,如果抛开他自己的一切感受,把自己放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再顺着凌遥的话去细想元熙帝当时跟他说的那些话,齐滦终于发现,确实如凌遥所说的那样,在当时那样的状态下,元熙帝确实在给他的回答中留了几分余地,也有几分深意,想让他继续去探究的意思。
沉默半晌之后,齐滦才开口道:“他的心思其实一点也不难懂,更不奇怪。他素来都是这样的。不论是谁,总是将人狠狠的打击之后,再留有几分余地,几分深意,不把话说清楚讲明白,只是让人在缓过来之后,一点一点的去猜度他的心意,揣摩他的用意。不止这一次是这样,就是十年前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的。”
只不过,十年前齐滦年纪尚小,又不知道这些内情,便自以为元熙帝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所以就傻乎乎的相信自己的父皇是爱他的,不论是打击也好,残酷也好,都是因为看重他才会如此的。
如今想来,他哪里是因为爱自己呢?不过是因他为人替身,在意的是那个模子,而他这个人,便是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了。毕竟,放在元熙帝心上的人,可从来不是他和他的母后。
因此,元熙帝才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在他揭露了这种对于齐滦来说异常残酷的真相后,齐滦还能够接受下来,并且,继续去揣摩他的用意,跟着他的步调走,却从没有想过,这样残酷的真相,是不是会伤到齐滦。
又或者说,元熙帝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只是他看重的东西,而齐滦的情绪和伤痛,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齐滦心中一阵悲凉,可笑他之前还以为元熙帝对他严苛是为了锻炼他。
“他如此作为,只是想让我想通之后入宫去问清那些过往吗?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他那天都已经纳秦嫣儿为妃了,用他的话说,我和母后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而今,他要秦嫣儿做第二个母后,成为清影公主的替身陪伴他身边。他要让我明白过往之事有什么意义?难道还想让我体谅他,接纳他,甚至于接受他和秦嫣儿再续前缘,像他对待我母后那样吗?”
凌遥抿唇,望着齐滦道:“阿滦,他倒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希望你知道所有的内情,包括那些具体的过往,他还是都希望你知道的,而他之所以把那个残酷的真相先告诉你,实际上是因为,那个真相就是最为残酷的了,如果你能够接受那个真相的话,那么,那些具体的过往,你应当也是可以接受的了。他也不是要你接纳他,体谅他,他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了。”
“这其中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一则是因为秦嫣儿的出现,他想要秦嫣儿的那张脸,但如果要了,旧日之往事必然会重现,所以他只能选择把真相告诉你;二则,也是因为他选择了将计就计,既然选择要告诉你了,那么,这最残酷的真相只能是他来揭露,不能假手任何一个人。而这其中,皇上所取中的东西很多,却唯独没有你。”
凌遥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很伤人,但是她没有办法不说,齐滦是必须要明白元熙帝的心思的,他也有权利知道这些,所以,她忍着心中的情绪,继续又道,“他要你接受这个真相,甚至是用最快的时间想通这个真相,其用意并不是为了让你接受秦嫣儿和他在一处再续前缘,而是要你参与他的计划,跟他一起将计就计,演一出父子反目的戏码给秦嫣儿身后的那些人看,然后,等你配合他之后,再由他一举消灭那些人。而具体的操作,就要看皇上的心意了,他想要借此事除掉谁就除掉谁,想要保住谁就保住谁。而你,就又成了被他利用的人了。阿滦,这就是皇上要你明白过往之事的意义。”
“在秦嫣儿出现在宫宴上时,皇上当时的表现是很失态的。后来我打听到,外祖父和咱们拂袖而去后,皇上就没有再对秦嫣儿表示特别关注了。之后宴席散去,皇上也没有留下秦嫣儿。事后,皇上也没有说要将秦嫣儿纳入宫中的话。那天夜里,太后也去劝过皇上的,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这么做会伤害你,也会让你知道往事真相,但皇上原本是答应了太后的,可之后还是在思考了一夜之后执意这样做了,他对太后出尔反尔,未尝不是想借着这件事再看看秦嫣儿那张脸的。其次,他也是有将计就计的意思的。”
齐滦在秦嫣儿入宫封妃的当日进宫质问,直接就与元熙帝发生了那样的对话,所以,他并不知道那一夜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元熙帝和高太后之间的事情,凌遥既然已经将事情全部弄清楚了,又立意要说给齐滦听,自然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齐滦知道了。
不管事情如何,她唯一的心思还是,齐滦是有权利知道这些事的。
纵然知道这些事,会让他看透元熙帝的用心,看出高太后的私心,但是凌遥觉得,他还是应当知道的。
齐滦在听了凌遥说清那一夜前前后后的事情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有将计就计的意思呢?”
对于元熙帝的用心,齐滦显然从凌遥的叙述中都看出来了,但他又不想再多做评价了,对于一个不看重他的人,他又何必再多费唇舌呢?
他只是想知道,凌遥之后又做了些什么罢了。
“因为我分析出来的啊,”凌遥答道,“且不说皇上为父如何,就说他作为帝王,并不是那么的昏庸,还是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既然连我和皇太后都能看出秦嫣儿的出现是有很大的问题的,难道皇上会看不出么?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快的把秦嫣儿接入宫中,而是在思考了一夜之后才下定决心把秦嫣儿接到宫里,应当就是在思考这些了。如果他想要处置秦嫣儿身后的人,又想得到秦嫣儿这张脸的话,他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
“阿滦,你是知道的,秦嫣儿的出现涉及明王府,而皇上,大概是不能容忍明王府这样算计他的。因此,我在理清楚这些利害关系后,就决意改变皇上的计划和安排,我不能眼看着皇上这样伤害你,再者,你是决计不会配合他的,所以,我就在想,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就只能我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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