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后来的事不用猜想了,就在齐老太太怀疑并否定明珠贞洁的时候,他恰恰就站在西苑的垂花走廊门外……
“相公,对不起。”明珠伸出手,泪眼中,他看她,她也看着他,她去抚他的脸颊,他朝她微微一笑。两个人互凝一会儿,终于,明珠喉咙艰涩,语气凝噎地说:“其实,我也有错,如果,我能再给你多一点信任,多一点理解,那么,就算火场之中你抱走的是另一个女孩儿,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并告诉自己说——明珠,你看见的都是表象,你不应该被表象给骗了。而这样一来,事情的另一种结果就是,我会懂得自救,懂得自己保护自己……”
齐瑜一把将明珠紧紧、紧紧抱在怀里:“明珠。”
他声音沙哑地叫了她一声。眼睛忽然有些湿了,是内心的甜蜜、酸楚以及幸福的湿意。
他的明珠长大了,是真正地长大了……
六月初一这天,齐瑜舒舒服服起了个大早,栀子花的花骨朵已经冒了几苞,他闭了眼刚用鼻子嗅了嗅,这时,他的二哥齐斐换了身绯色的官袍走来约他一起去户部商讨点事儿。
二哥齐斐是个二世祖,说话总是吊儿郎当。
“喂,老三,你老实交代个事儿。”走到转角月牙门,齐斐忽然笑意复杂说了一句。齐瑜忙问什么事儿,齐斐脚步一步,便转过身来瞄瞄四周笑不吃吃问道:“按说你老三吧不太像个能吃哑巴亏的人,怎么这一次就?嗯?——”说话间,手肘靠靠弟弟,笑容颇为暧昧。
齐瑜听得有些不悦,“二哥,你究竟想说什么就说吧。”他也是带笑:“你这拐弯抹角的,我可是老实人,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花花肠子。”
“老实人——?”齐斐吃地一声就要笑起来。
“老三啊老三!”他把手往齐瑜肩上拍一拍,竟是一副水晶肚皮,能把对方的心肝脾肺看透一把:“是老实!是老实!老实到咱们家的齐家老三差点没让人我大开眼界——你说你吧,这一会儿装傻充愣,一副情圣的样子,后来,你瞧你那点出息,做什么为了你媳妇便把那‘那等事情’都揽了下来?老三,不要怪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提醒过你啊,咱们身为男人,什么亏都能吃,就是那王八绿帽子的亏不能吃——”
齐瑜的脸一下就绿了!手握紧拳头,几乎就差一瞬之间便要往对方脸上砸过去。
齐斐还在说,并且越说来劲儿,越说越得意,言辞笑容,竟是向齐瑜卖弄起了他的御女之术!齐瑜终于脸由绿转黑,正要一把揪住他兄长的衣领叫他闭嘴,恰恰这时,一阵银器砸于地面的声音正好从月门那边脆然。两个人同时一怔。齐斐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当齐瑜蓦然抬目触及月门边上飘起的一片杏色裙角,齐瑜的心,一下就如被针扎了一般隐隐发疼。
——是明珠!
齐瑜猛地松开齐斐的衣领迅速向月门那边跑过去。
“明珠,大清早地怎么起来浇花?你看你,总是这么粗心。”齐瑜装作漫不经心将地上的小银水壶捡起来。明珠心里一直有个深而打不开的心结,从昨天晚上他想和她亲热、她却躲躲闪闪的反应可以看出。
明珠赶紧接过水壶笑道:“是啊,我可真是粗心。谢谢你了!咦,相公,你怎么还没出门,你不是已经出门了么?”说着,她故意装作疑惑地瞟瞟四周,看看天色。而就在她抬首的一刹那,齐瑜分明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眶子里盈盈闪烁。
齐瑜的心快被揪成了一团。
外面的二哥齐斐还在扯起嗓子叫他:“这个老三!”他的声音很大,“今儿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对我这个做哥哥的垮了脸色。——喂,我说你还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齐瑜却没有心思理他,他忽然轻轻握起明珠的手:“娘子,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在塾馆念书,你其他的诗不会背,却唯独将一首背得滚瓜烂熟,娘子,还记得是哪一首吗?”
“有吗?我有这样的癖好吗?”明珠故作不知地眨眼笑问。她的眼睛真美真好看,齐瑜静静地看着她,他微笑着,眼角温润如春,仿佛要从她的瞳影里看出她复明这一事实并不是做梦,并不是他以为的错觉与假象。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那我背给你听。”他索性就着她被他执起的右手,一边就着水壶,一边引她去给台阶下那些栀子花浇水,然后,声音低低地念道:“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念到最后两个字时,他顿住了。两人手中的洒水壶掉在地上,发出“碰”地一声轻响,彼此抬起头时,明珠脸上的泪水早已打湿一片。
“相公。”明珠泪水纷纷地凝视着他,她说,声音很轻,很慢,很凄楚:“明菊为什么要对我放那把火,我……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说着,喉咙一哽,抓紧着齐瑜衣领哭倒在男人怀中。
☆、第六章
半个月以后,齐瑜照例去皇城的内阁衙门报了道。 自儿子“病愈”,齐父自是放下了心中不少担子。只因皇帝病危,加之太子被废,如今朝局等于又得重新规置一番。齐瑜是少不得要到内阁帮父亲的忙,这日,处理好手中文书,齐瑜并没直接打道回府,而是去了一个地方,去了一个紧挨皇城午门西南角的羁押所,也就是专门囚禁本朝犯了罪的皇室宗亲之地,又叫“闲宅”。
帝京城里多雾霭,齐瑜到得闲宅的一处院落时,天上已经落起小雨。有小吏帮他撑了伞,齐瑜手里把握着一对文玩核桃,淡淡地问:“已废的东宫也是居于此处牢房么?”他指的是面前所站的这间,低矮的墙,灰色的铁网,旁边还有一个死气沉沉的“死囚洞”——据说是犯人死后尸体被拖出去的必经之地。
那小吏也大概猜出了此位年轻大人与废太子的恩怨纠葛,便逢迎地笑答:“是啊,能到此处的都是些‘宵小阿鼠’之流,何曾管他是皇子还是太子储君呢?——哟,齐大人,您慢点,小心地滑,别弄脏您的鞋。”说着,又要帮他擦靴。
齐大人朝他摆了摆手,只倒背着两袖上了台阶。废太子就关在最里的一间,齐瑜走进时,只见被废了的太子朱承启正于一床破草席上动也不动盘膝而坐。身上一袭灰旧的布袍草履,髻上只插了一支简陋的竹木簪子,面色青苍,但那倨傲阴鸷的态度却未减丝毫。
“怎么?现在神智大开,人也不傻了?脑子也不糊涂了?”大概是听出了来人脚步,废太子朱承启眼皮也不抬下扬唇笑问。
齐瑜没有说话,几名狱卒搬的搬椅子,递的递茶水,方才那名为齐瑜撑伞的小吏手指废太子骂道:“都是关进这里的人,还是这么猖狂!没看清楚么?这是内阁首相的三公子,真是死到领头还拿嚣!”
看来,虎落平阳被犬欺,关在牢门内的废太子朱承启连冷笑也懒得哼一哼,倒是齐瑜淡淡地垂睫吩咐了声“你们下去”,尔后,众人齐齐退下,齐瑜这才依旧手转着两枚文玩核桃,不疾不徐在身后交椅上坐下来:“你的罪已经判下来了。”齐瑜说,朱承启身子一动。
“什么罪?”
沉默半晌,朱承启到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齐瑜微微弯了弯唇角:“废太子朱承启忤逆窃国,不忠不孝,柔奸成性,陷害忠良,按律当以流放南海孤岛。”话音方落,刚还纹丝不动的朱承启便以怀疑的目光眯向齐瑜。齐瑜再次勾唇一笑:“当然,这罪就连殿下也觉得了太轻了是不?所以——”说到这里,随着手指转动核桃的咕咕声,齐瑜徐徐站起身来,像是垂睫思考:“山东那边,下官已经以殿下的名义将一封密函遣人交到了指挥使金荣的手中,我想,不日过后,金荣肯定会联络你身边那个自以为信得过的内应安国公做出什么行动安排,到时候,当咱们的圣尊知道他这个儿子居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举,殿下您想一想,圣尊究竟会作何感想呢?嗯——?”说着,竟是目光清澈地看向正冷眼看他的朱承启。
朱承启笑了,他笑得有些凄厉,有些狼狈:“三郎啊三郎,我总算看清你这个人了。你说你——”
他“哎”地一声摇头长长叹了口气,眸光似有讥讽之意:“真是会咬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齐季林半生操劳,倒没白养你这个儿子。”
齐瑜目色一变,单手揪住朱承启的衣领一把将他摁向身后的铁窗:“下官是不会叫的‘狗’,可是你这条狗又是什么?”
他双眸血红,方才的雍容尔雅一扫而空,朱承启的喉咙被他狠狠扼住,两人双眼瞪双眼,额上青筋浮现的朱承启气几乎扼得只剩下最后一口。
“就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儿,下官让你遭受凌迟之剐都是便宜你了!朱承启,你觊觎我家夫人,并羞辱了她,这笔账,我齐瑜就是把命豁出去也要给你算一算。”
门外把守的狱卒听见牢内有动劲儿,先是一怔,不过也都并未放在心上。眼看着朱承启快被齐瑜扼得已要断气,他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恨恨地瞪着齐瑜说了这样一句:““姓……齐的,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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