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全将目光落在蕊儿手中的托盘上,蕊儿躬身上前两步,当她将一方染有血渍的帕子很快递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先是吃的一惊,再一抬头,刚还冷着眼看她的齐瑜已不知何时倒背着两手走出了众人视线。
——明珠是清白的,明珠并没有被太子所玷辱,想是这对夫妻近两日才圆的房,因此,这方带有落红的帕子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齐老太太的目光重又落回那张帕子,她摇摇头,表情复杂深叹了口气:“这些孩子,我是搞不懂了,真的搞不懂了。”
她头痛地揉揉太阳穴,而那方象征一个女人贞洁的落红丝帕,就在她手微微一松间,随风飘落到了青石地面,那样触目,那样惊心。
看来,这次是她这个老太婆婆又带领诸人闹了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明珠还站在那儿,暮色天光下,她立在雕花影壁旁,穿着件大红真丝通袖,裙随风动,往昔的天真不再,稚气不再,只是多了一点少妇该有的成熟与风韵。
或许,就是这张帕子,明珠并不知道,就在今日下午,就在她给齐瑜洗澡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呆呆怔怔的齐瑜,却早已洞察到了今天将要发生的一切……
明珠疲惫地走出齐家祠堂。
天色黑尽,外面忽然淅淅沥沥落起小雨,雨水淌过屋檐,打过芭蕉,声音如珠落盘,煞是清脆。明珠回到屋里后并没有去找齐瑜,她打开一层层抽屉柜子,也不说话,也不吭声,只是忙上忙下收拾行李包袱。
齐瑜在骗她,不管这样的欺骗是善意还是无心,明珠只知道,他到现在——都还在骗她!
明珠一边收拾行李包袱,一边出神地想着什么。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响了,拾香云容轻娥等几个丫头时不时瞟向窗外,几个人面面相觑,因为,齐瑜撑着一把油伞,就站在门外。
“嗳呀,雨这么大,我看姑爷就快晕倒不行了……不如这样吧,云容,你赶紧去小厨房里熬完参汤,要不然一会儿冻坏了,冻死了,咱们小姐、小姐就得……”
轻娥赶紧上来打个圆场,声音很轻很轻,最后,“守寡”二字未及出口,忽然,正在收拾包袱的明珠目无表情扔下手中东西,只转身“哗”地一下,打开厢阁房门。
齐瑜很快走了进来。
几个丫头赶紧捂嘴一笑,又一脸正儿八经你推我扯地走出了屋子。
袍上沾满雨水的齐瑜装作很是闲漫地收了雨伞,扯扯袖子,理理绶带,一边坐下来斟茶,一边对明珠笑道:“嗳,这雨下得这么大,怪道人家说六月天的雨,说来就来,说下就下——对了娘子,这么晚了,你还在收拾什么?”说着,就要起身,唇畔露出难见的戏谑笑意。
明珠没有理他,橘黄灯影下,她依旧半躬着身子将床榻上一件件衣物往包袱里送。那些衣物,有大毛的,有真丝的,有云锦绸缎的,她一件件儿将它们叠得整整齐齐。
齐瑜看她叠得一脸干脆利落,这下,可是真的心紧了。其实,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也并非他故意隐瞒。齐瑜是今日清晨路过老太太院落无意间从玉姑嘴里听见的。太子一事,早坏了明珠在齐家的清誉,她们对此事颇为看重,然而,于齐瑜来说,明珠是否真的被太子玷辱,或者是不是完璧之身,这对齐瑜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想法杜绝这种悠悠之口,保住明珠在齐家的声誉……
当然,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也说来话长……
齐瑜装作不经意笑了笑:“娘子,这儿可有为夫换洗的袍子?瞧,淋了会雨,虽说打着伞,还是浇湿一大片。”他的声音很是清朗,目中似有期待之意。然而,明珠还是没有理他。
齐瑜又拿起榻上一张干布巾,坐下来笑着说:“要不,你再帮为夫搓个澡吧?离了你,为夫还真不知道怎么洗了!”一边说,一边斜眼看明珠反应。这个老婆,他就不信不能马上将她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明珠终于有了反应,烛光映照中的明珠竟将身子轻轻一起,然而,却是侧过脸来,目光复杂看着齐瑜:“好了,该收拾的我也收拾好了,明儿我就回娘家去,我看你现在反正病也好了,脑子也清醒了,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齐瑜一怔,还未反应过来,明珠又对他欠了个身:“时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相公,你也早点回屋去睡吧。”
明珠的背影笼照在淡淡的光影中。
齐瑜暗暗调整了下呼吸,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手扯过还和她置气的明珠,捧着她的脸就开始深吻起来。
☆、第五章
明珠哭了,就在齐瑜柔软的舌尖以侵略性的方式撬开了明珠的唇齿,明珠泪眼朦胧中,昔日的过往像排山倒海似地逼迫而来。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有什么事闷在心里不予外道,回想曾经种种,回想那些逝去的光阴年华,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所有的真相原委告诉她,真正把她当一个妻子、知己,那么,后来的那么多痛苦和仇恨还会有么?会有么?
“相公,难道你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之间问题究竟出现在哪么?”
齐瑜一怔。
明珠挣脱了他,袖子抹抹眼角,重又坐回到床榻边上继续整理她的行李包袱。
齐瑜的心一下就愧了。
烛光中的明珠早已变了,从前的劣气不再,跳脱不再,她静静地坐在缀着流苏帐顶的青色纱幔下,粉颈映着一戳影子,是他的影子,齐瑜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那么被明珠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女人,从他十岁见到她的那一刻、并感受到了生命中第一次心跳悸动,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儿会成为他将来一辈子的累赘和负担。而事实也证明,年幼时期的明珠的确不讨人喜欢,她不温柔,不乖巧,不听话……尤其是她老替他惹是生非,他觉得他这个未婚夫真的很累。后来,她的眼睛瞎了,是因他而瞎——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像在一个暗不见天光的地方。因为明珠在恨他!这个从来眼里只有他的女人在恨他!
当朱承启以一副得胜者的姿态告诉他,明珠就在那个冰冷的柜子里,齐瑜的心,一下就被对方戳了个血淋淋的大洞。皑皑的白骨残骸,那是明珠的,怎么可能是明珠的?!最后,当他像疯子一样抱着明珠的骨灰盒翻遍了整个太子府,翻了一次又一次,还是找不到他妻子明珠的半个踪影,终于,令他人生中最不堪也最绝望的一幕终于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请问您就是当今首相的三公子齐瑜齐大人吗?他说是。那名宫女哇地一声,立即哭倒在地:大人,您不要找了,明珠姐姐死了!明珠姐姐是被那些魔鬼一个接着一个轮/暴致死的!齐大人,明珠姐姐死得好惨,他们那样糟蹋了她不说,最后还、还……
最后还是什么,齐瑜已经没有能力再听下去了。“呕”地一口鲜血从嘴里急涌而出,齐瑜就那样死死地、紧紧地抱住自己手里的骨灰,人事不省栽倒在了地上。
“明珠姐姐被□□了不说,他们还把她的肢体分成一块儿是一块儿……一块儿是……一块儿……”
这是齐瑜倒地前所能听见小宫女的最后一道哭声,从此,倒下去的齐瑜,每天都在一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延残喘,艰难爬行。
微风透进来,明珠的侧影随着灯花烛影摇曳落落而动。刚还神思恍惚的齐瑜忽然双眸一红,接着,又暗暗深吁一气调了调呼吸,走过去,眸光温柔地撩袍挨着明珠坐下来:“娘子——”他把明珠的柔荑执握在手心,用力握一握,放于膝上把玩着:“我没有骗你,真的。——那段时间,我很不好过。”
明珠鼻子一酸。
齐瑜又说:“好多人都告诉我说明珠回来了,可是我怎么能信。——明珠怎么会回来?她死得那么难堪,是被我这个不尽责任的相公一时疏忽大意给害死的。我每天抱着你的骨灰匣子入眠,抱着你的骨灰匣子醒来,我是想着,总有一天,我这样抱着抱着,明珠的魂魄会回来和我续一续的,哪怕回来骂一骂我也好。”
明珠眼泪再次簌簌下落,像断线的珠子,越是要抑制,就越是控制不了。
“明珠,你的的确确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是在做梦。你在梦里眼睛好了,行动能自如了,还能那么温柔体贴地照顾我,对我讲这儿讲那儿,讲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吧,至少,梦里的明珠是属于我的,谁也夺不走……”
明珠哭成一团。
齐瑜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再不忍心听下去了。是的,她每天的照顾他,叫他的名字,告诉齐瑜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齐瑜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嗳,这叫她说什么好呢?他的这个梦做得可真是长啊!要不是西苑玉姑收拾屋子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当熊熊的火光照进了齐瑜的眼睛,齐瑜在那炽烈的火光中照见了往事,也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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