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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荣贵已是将近五十的中年仆人了,最近老爱闪现些不靠谱的幻觉,这不,刚从茅厕解手出来,一小厮慌里慌张跑来说:“荣叔荣叔,三少爷叫你赶快到药库取样东西到他书房呢!”
“取东西?取什么东西——?”荣贵见小厮气喘吁吁的样子,觉得甚是疑惑。
小厮道:“好像少爷说,他养的那只松狮犬不小心中了点春0药,一时找不到母的,正在那里发疯呢!荣叔,你赶快去东院领几瓶,越多越好,快去啊!”说完,便急匆匆跑了。
荣贵骂得:“臭小子!锅里的热馒头正等着你么?赶着去投胎是不是?跑那么快!”想了一想,便叽里咕噜地摇头道:“什么?□□?好好的怎么会中□□?哎,这少爷,也真是的!也不想想那畜生才多大一点,这么小就急着要配种?”
说着,长长叹口气,只得取了解药往书房去了。
到了书房,不想荣贵才一抬眼,便见自家少爷正脱了外袍,除了簪帽,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中单,敞着衣领,露出赤/裸潮红的肌肤在床榻盘膝打坐。想是屋里太热,竟是满头大汗、喘息不止。
荣贵赶紧去开窗,他家这位少爷,向来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公子,自小弓马□□、骑射箭术也是颇为娴熟。于是,便只当他又在苦练什么,开了窗便笑着走过去轻声说:“少爷,您要的解药在这儿,小的给您拿过来了。”说话间,搁下瓶子就要走人。
轻微的脚步声,越发除去屋里唯一的清醒,齐瑜呼吸紊乱到最大限度,于是,见旁边的“人儿”一转身,不知怎么地,竟然墨眸一睁,抓起荣贵的衣带就往身边一拉,荣贵“啊”声未及,他已经将他重重、重重压在身下——
“小妖精,你到底往给我放了多少的量?你这是想整死我?嗯——?”
声音压抑,喘息连连。
荣贵再次“啊”的一张嘴,整个身子先是一僵,最后便抖如筛糠了。
※※※
半个时辰后,齐瑜从里间沐浴出来,因换了身家常淡色绿云袍子,云头皂靴、腰束纨带,整整齐齐的样子,竟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荣贵一直纳闷在刚才的画面,心里不断想着,难道,又是幻觉?又是他的幻觉?
再转过头时,齐瑜已在书案边上落座,案上笔墨飘香,齐瑜一边翻着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荣叔,今天这事儿,不许传扬出去。尤其是老太太和太太那里。”
荣贵“啊”的一怔,这才回过神来,马上笑着说:“嘿,这个是自然、自然。”他连说两遍,又问:“那个……那个少爷啊,要不要小的再去给你找几个姑娘消消火,毕竟这男人是——”话音未落,齐瑜“啪”地一声阖上案前书籍,拿起茶盏淡淡地啜了口,问:“荣叔,那个姓薛的公子打点好了么?他说他几时到府?”
荣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齐瑜微微抬头,嘴角噙着一丝静静微笑:“怎么了?”
“啊,明天就到!明天就到!”荣贵这才想起,他问的是给三少奶奶看眼睛的一位年轻大夫,那大夫姓薛,外地人,据说医术超群,一个月只看一位病人,而且,要看的这一位病人也有许多苛刻条件,故而,人相当不好请。荣贵对这大夫非常没有好感,因为,为了请这名大夫,他家少主几乎连‘色相’都用上了,当然,这已是后话。
荣贵道:“少爷,说起来,这人先前给少爷您捉弄一番也就算了,没想到架子也大得离谱!小的看,这人根本就是一蒙古大夫,专门弄一些小把戏,跑江湖坑蒙拐骗,小的就不信,少奶奶的眼睛,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呵,他小子能有多大本事……”荣贵就这样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忽然又思及什么,赶紧提醒道:“对了少爷!还有一句,小的可不得不提醒您一声啊!你看这姓薛的小子,人长得妖里妖气也就算了,嘴巴又滑又油又刁钻,搞不好就是个‘治姑娘的班头,骗妇女的领袖’,少爷,您把这么个人放在少奶奶身边,还说让她教少奶奶识盲文,到时候若出了什么差池,您可别怪小的没提醒您喔!……”
齐瑜捧起茶盏,只是恍恍惚惚看着窗外出神。
“少爷——?少爷——?”
荣贵唤了两声。齐瑜这才“哦”声道:“你倒是‘思虑甚远’,常言道‘无德者不能为医,有品者方能济世’,若是他连这两点都做不到,何谈‘圣手’之名?再者——”
他忽然一顿,本来是想说,再者,他对明珠也很放心,即便男女共处一室,即便……然而,说及此处,就连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难以信服自己——
现在的明珠,还是从前的那个明珠吗?
不是,她变了,彻彻底底变了。而这一切,都起始于那钞赌注’,起始于自己当初的那个‘选择’……
“荣叔……”齐瑜目光渐渐迷蒙起来:“荣叔,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荣贵一怔:“少爷请讲。”
齐瑜虚虚垂下睫毛,看着悬浮于兔毫盏上咬出的汤花,他说:“如果老天非要让你受两种痛苦,一种是让你误杀自己最亲的亲人,让你因为内疚自责而折磨痛苦一生一世;另一种是,你会因为那个亲人而受到挫折与创伤,那么,你会选择哪一种?”
这个问题似乎很好回答,又不好回答。因为,世上多数人都会选择第二种,这是很正常的决定。
荣贵道:“我想,如果那个亲人对我很重要,我自然会选择第二种。手刃至亲,实在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儿吧?这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会活得不得好生。”忽然疑惑:“少爷,您问这个是?”
“是啊!”齐瑜点点头,神情依旧恍惚:“这样的选择,连荣叔你也知道该如何做,更何况是她呢……”
何况是明珠呢……
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荣贵走后,齐瑜对着窗外出了好一会神,才又想起什么,遂放了手中茶盏,微弯着身子,将书案下面的第二层文竹纱屉轻轻一拉,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漆螺钿的小锦圆盒。
盒子不大,像多重格子的九九小果盒,齐瑜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的花纹轻轻抚了抚,目光怔忪地,然后又将盖子轻轻一扭,须臾,里面藏着的几样小物件儿便呈露了出来。
那些东西分别是,香囊、荷包、扇坠、手镯、丝帕之类的小物件儿,零零碎碎一大堆,总之,都是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香囊荷包分别绣了两朵白色栀子花,针线粗燥,绣工很丑,料子却是异常名贵。那翡翠玉的扇坠子,是用天青色的梅花攒心络子笼结,看得出来,这络子也打得非常难看丑陋……至于其它丝帕上绣的、镯子上刻得那些歪歪斜斜几个字,更是丑上加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是什么样的姑娘才会绣出这么些丑陋的物件儿?而这么丑这么粗糙的东西,又为何会放在他的锦盒里?
齐瑜半眯起黑如曜石的星眸,就这么看着出了会神,然后,他才又将那些东西轻轻放下,喉咙紧紧的、甚至有点涩、有点硬,轻唤了声:“明珠……”
八岁的明珠,穿着一件棣棠色裹纱小袄裙,戴着金项圈,站在开满栀子花的对面,手里摇着一把小纨扇,瞪着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她。
夏日的栀子花开得香郁而洁白,明珠就那样站在花丛中,站在他的对面。他的手被母亲乔氏拉着,然后母亲告诉他说:“三郎,这就是你将来的妻子了,以后,你们可要一处好好玩耍,但不能欺负她,知道么?”
齐瑜目光淡淡地看着她。那个女孩儿,长得非常可爱,非常可爱,甚至名如其人,就像一颗被阳光照拂下的琉璃玉珠。她的脸也是白白圆圆的,嫩嫩的,粉粉的,还带了点肉,像水晶包子——他不禁想,如果往那肉上一捏,不知道她会不会哭?
就这样想着,然而,那女孩儿的目光还在一动不动盯着他。瞪着的一双眼睛,把他从头至下,从左再右,然后又集中他的脸,盯了很久很久。
——是他脸上有脏东西么?还是因为,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洗脸?
又过一会儿,女孩儿匆匆跑进了屋子,又匆匆跑了出来,然后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送给你,你拿着!”女孩儿手里紧紧捏着样东西,一塞至他手中,就头也不回跑开了。
齐瑜怔怔地站在那儿,他的心,忽然重重一跳。
然而,低了头打开一看时,只见手心里静静躺着的,是一只灰色小麻雀。
耷拉着翅膀,瞪着两只恐怖眼珠,冰冰冷冷,没有生气的样子,竟是死的……
这时,一阵风吹来,墨香四溢的书案上,一脉香烟自错丝金炉里盘旋升起。
齐瑜忽然又闭了眼,他开始觉得,他和明珠现在的关系,就是那只死了的小麻雀——
多年前,当她把那只死了的麻雀送至自己手心时,他刚还突跳的心,突然就平息了。他的心变得平平淡淡,变得没有感觉。而现在,岁月流转,时间打磨,所有的场景不过倒换了一下,现在,是他把那只死了的小麻雀硬塞到她手里,从此,他就必须承受着她对他的死心,她的仇恨,她的痛苦,她的因他导致的眼盲与残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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