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胡十九一愣，伸手接过风灯，瞪大了双眼看着光线越来越暗的隧道。

刚才过来的时候，似乎沿途经过了好几个分叉口，此时，沿着这条路数米直走下去。接下来，该向左，还是向右？

她闭上眼睛，慢慢侧头，鼻翼微张。

左边，有水的气息。

右边，有泥土的味道。

刚才一路走来之时，胡十九的鼻子一直闻到一种甘甜的，类似于狐山灵泉的味道。

她当时就觉得诧异，为何在人间还有这样的水源？

更何况，她并未看见流水，也未曾听见水声。可是这股甘润的泉水气息，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不时围绕在她的身边。

此时，她闭上眼睛，正是在用狐族天生灵敏的嗅觉探路。

左边！

“老丈！随我来吧！”胡十九提起风灯，稳稳的走在前方。

身后的老人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惊喜，随即也快步跟上胡十九。

到了下一个分叉路口，胡十九又停下来，再次闭上双眼。

果然，经过片刻思索后，她又一次走到了对的位置。

兜兜转转，在迷宫般的隧道，一盏风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呼……”用力推开刚才进来时的那面墙壁，屋内的光亮让胡十九不由自主的抬手挡了下眼睛。

“老丈，”身后的老人毕竟是年迈体衰，走了这么久，老人的脸色不像今早初见时那般红润,他扶着墙壁喘息有些剧烈，一双眼睛却仍是熠熠生辉，胡十九连忙搀扶住他。

“孩子，”老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你怎会知道全部路线！”他难掩心中的激动，紧盯着胡十九问道。

老人的话说的并不明白，如果说胡十九第一次判断无误带给他的是惊喜，那之后，就是巨大的震撼！

只跟着自己走了一次，就能准确无误的找对回来的方向！

老人无论如何都觉得难以置信。

除非，对方事先来过这条密道！

“是气味。”

胡十九扶着老人，看他靠在窗旁，认认真真的答道。

此时，久未住人的老房里，有种潮湿阴冷的气味让她觉得很难受。

老人似乎看出胡十九的忍耐，他用力推开窗户，院中，青草的气息带着树叶的芬芳，就这样被若有似无的风带了进来。

“是水的气息。”一瞬间胡十九觉得畅快多了，又补充说道。她鼻头轻动，似乎那股甘甜的气息还萦绕在自己的身旁。

水？

老人愣住了。

他早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有着非比寻常的嗅觉，可是她居然能嗅到灵山泉的气息？

水，会有气味吗？

似乎察觉到老人的怀疑，胡十九面对着老人双眸闪闪的描述：“水是有气味的，雨水的，泉水的，河水的，大海的……”

那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水，都有着属于它们独有的气息。

老人试着闭起眼睛，学着胡十九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灰尘呛得不住咳嗽。

“老丈，在这里是闻不到的。”胡十九看着心急的老人，慌忙摇头道。

老人睁开眼，也不禁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莫说在这里，就是在地下的密道里，我这个老鼻子，也是闻不到的。”

老人的风趣让胡十九哈哈大笑。

“走吧，孩子，到外面说。”休息了这一会儿，老人的精神好了很多，他的目光再一次将这间老房子的每一样物件，恋恋不舍的看过一遍后，便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子。

老天有眼，在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够遇到如此奇才！

“孩子，告诉我，你闻到的‘水味’是怎样的？”

胡十九轻轻的带上房门，只听到身后的老人急切问道。

她转过身才发现，此时已经是日头西斜，估计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宵禁了。

“是甜的，还带着一点，一点我形容不出的香气。”

胡十九有点着急，如果宵禁后，各个坊间严禁走动，自己要怎么回家呢？

老人却似乎听得入了神，频频点头，又继续追问，“你是在哪里闻到的？”

“整条密道里都有！”虽然心里特别着急，可她仍是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靠近酒窖的时候最浓，还有出来的时候，倒数第一个，第三个路口的气味是最重的。”

她说完，笃定的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此话一出，老人如被人当头棒喝，他的手剧烈抖动，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

“老丈！”胡十九连忙上前搀扶住他。

老人的身体晃了晃，终究是强撑着站稳，“你真的闻到了？”

这对胡十九本不算什么，可她看到老人此刻的神情，却不知该不该承认……

“你真的闻到了？”老人的双手扳住胡十九的肩头，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乍惊还喜的问道。

胡十九被老人的模样吓到了。

“嗯。”她犹豫再三，还是不想欺骗老人，轻声应道。

“哈哈，哈哈！”

老人放开胡十九，高声大笑，惊起老树上的一只飞鸟。

他步伐散乱，双手高举又放下，一转身看到胡十九，又大笑着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他用力的拍了拍老树：“老伙计，你都看到了吗！我徐家酒，后继有人了！”

他笑着笑着，两行热泪却滚滚而下。

胡十九刚跟着上前两步，然而看着老人状若疯癫的举止，却愣在原地，惊骇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人深吸一口气，站定对胡十九说道：“你可愿意学习酿酒？

“愿意！”

“你平日仍要清理打扫，会比现在更累。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

“沈十九，你可愿拜我为师！”

“拜师？”

“拜师……”胡十九怔怔的看着老人。

“我会将毕生酿酒所学传授于你，你可愿拜我为师？”

胡十九看着树下的老人，就像一只风中残烛，消瘦的身形仍努力发出最后一点光亮，迫切的望着自己。

回想老人曾对自己的循循教导，一股暖流自胡十九心中淌过。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她端正跪下，就要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

老人忙上前扶起她，“咱们师徒，不讲那个虚礼！”

接着又正色道：“好孩子，既然你已是我徐清之徒，今日我便与你立下规矩！”

“从今往后，永不得干那丧尽天良，为牟一己私利不择手段之事！否则，师徒恩断义绝，酒灵有眼，违者，天诛地灭！”

老人厉声说道。

“是！徒儿明白！”胡十九大声说道。心中，有什么渐渐苏醒。

无尽的苍穹下，晚霞如火，为老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恍如天神。

第四十一章 宵禁

“老丈，”

“嗯？”

“师傅，”胡十九看着那间破旧的茅屋，谁能想到，它的里面竟然隐藏着一座酒窖！

“醉翁楼的酒，就是从这里酿出来的吗？”

“是，也不是。”老人席地而坐，又示意胡十九坐在他的身旁，缓缓道来——

“十九，自古以来，酿酒之人，须知三酒六必。”

“三舅，六婶？”胡十九傻眼了，她抓了抓幞头，不知这二位是何神圣。

老人呵呵大笑：“三酒，即为事酒，昔酒，清酒。”

胡十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六必，”老人接着说道，胡十九的专注倾听，让他似乎看到数年后的这个孩子终能独当一面的情景。

他满怀憧憬的，向胡十九传授道：“仲冬之月乃命大酋，秫稻必齐，麴糵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监之，毋有差贷。”

胡十九只觉得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一动，就是一沉。

“这秫稻必用北方朔水一带的，方才酒香浓郁……”老人兴致勃勃的说着，只见胡十九已是呆若木鸡。

大球？哪个大球？朔水，在哪里？

胡十九第一次觉得自己才智堪忧。

“不急在一时，你只需记住便可。日后，我再和你慢慢解释。”老人看着胡十九皱成一团的眉头，不由莞尔。

是自己太心急了，这孩子已经累了这么多天，又在酒窖里呆了一日，末了，自己还为了考验她，让她在迷宫一般的隧道里带路。如果此时再这样侃侃而谈，可别一下子就把她吓跑了才是。

老人笑着摇头轻叹，看来，自己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傅。眼看天色将暗，老人扫了扫身上的树叶，慢慢从地上站起。

胡十九也跟着连忙站起。

“咕噜——”

似乎有青蛙在叫。

“咕噜噜——”这才三月，青蛙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出来找食儿了？

胡十九不由左右看去，却见老人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师傅……”

“咕——”青蛙又叫了！可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同，胡十九摸了摸肚子，似乎为了回应她，瘪瘪的肚子开始一声又一声“咕噜，咕噜”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