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然而，一大早，胡十九刚进醉翁楼，就看到在一旁安静擦拭栏杆的九儿。

“九儿！早啊！”胡十九热情的向他打着招呼。

九儿却并没有回头，继续专心的擦着栏杆，他的侧脸在晨光下微微闪烁着晶莹的汗水。

“没用的，那是个聋子。”孙五在胡十九身后大大咧咧的说道。

“喂！聋子！”孙五大声对着九儿喊道。

“你干什么！”胡十九连忙挡在他面前，心里懊恼自己这么冒冒失失的给九儿打招呼，反倒让他遭受别人的侮辱。

“哟！打抱不平啊！”孙五阴阳怪气的说道。

“孙五，你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胡十九横眉竖目，不甘示弱的冲他吼回去。

“呦呵，有骨气。”孙五点点头，撸起袖子。

他本以为胡十九是王孙权贵，可是后来发现不过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姑娘。他这些天因为胡十九闹出的笑话，受到的窝囊气，早就想找个机会大闹一场。

如今，看胡十九为那个聋子说话，他正好找到了理由。

孙五一步三晃的走到胡十九面前，伸手推了她一把，“怎么着，英雄救美啊！”

周围看热闹的伙计发出散乱的笑声。

有人看不过去，劝道：“算了算了，都是醉翁楼的伙计，一大早的犯不着。”

孙五越发得了意，装疯卖傻的瞄着胡十九，“怎么着，不服气？”

“你！”胡十九气的说不出话，她没想到孙五会用这种无赖行径。

“我，我怎么了？”孙五凑过来，又推了胡十九一把，挑衅般的看着胡十九。

“你该打！”胡十九一拳正中孙五的面门。

鲜红的血液从孙五的鼻孔中“嗖”的一下流出。

“你！”孙五没想到胡十九这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招呼都不带打的，二话没说就给自己一拳。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抡起竹竿似的胳膊，眼看胡十九就要生受他一拳。

“拿着，”胡十九身旁站过一个人，又用一个东西抵住了孙五。

小癞子一手拎着板凳，一手收回挡着孙五的东西——一根结实的烧火棍。

“十九老弟，用拳头打，多疼。”小癞子似笑非笑的说道。

孙五愣了愣，发觉胡十九凭空来了一个帮手，便扯着嗓子喊道：“小癞子，你给我走远点，这里没你什么事儿……”

对于小癞子，他是有些胆怯的。

在醉翁楼，孙五本来仗着自己资格老，新来的伙计没有不听自己的，谁不叫他一声“孙哥”！

偏生小癞子是个难啃的骨头，新来的“沈十九”也是如此。

前者没办法，每次打架，都是自己一败涂地。

后者，一个小姑娘，孙五就不信了，自己这次还打不过她！

他打定主意，要在人前给胡十九一个下马威，也好涨涨自己的威风，扳回自己这些天丢掉的面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小癞子，非但不感谢自己平日不去找他的麻烦，反倒事事和自己作对，如今还居然来帮这个新来的傻瓜！

“孙五，怎么着？要立威风啊？不过，我怎么听说，脸都是自己长的，不是别人给的呢？”小癞子一语中的，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说道。

“可不就是说……”四周，有人低声附和。

“你想干什么！”孙五几乎恼羞成怒，可看到小癞子手中的凳子和那根似乎还带着火星的烧火棍，色厉内荏的喊道。

“没办法，你小癞子爷爷今天就是看你不顺眼，想给你松松筋骨。”

小癞子一面笑着，一面拿着胡十九没有接过的烧火棍，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好，好……”孙五一看情况不妙，抓过一张椅子挡在自己的前方，慢慢向后退着，又伸手指向胡十九。“等着，好好等着，我今儿好男不和女斗!”

“你!”胡十九涨红了脸，自己是女孩的身份，整个醉翁楼只有师傅，还有孙五和赵六知道，这下，孙五这张破嘴嚷出了自己的身份，那日后该如何在醉翁楼生存！

“是啊，好男不和女斗。”小癞子比了比自己和胡十九，“十九老弟，咱们陈国的好男儿，从来不和这种市井泼妇相斗。”

哄……

看热闹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孙五还想说什么，可是却看到小癞子随手扬了扬手中的烧火棍，就落荒而逃了。

胡十九连忙拉住小癞子，她脸上也有着未散的笑意，但更多的是感动和担忧，她感谢小癞子的仗义相助，但是在醉翁楼里树敌，却是她不愿的。

“逗他玩的，”小癞子一脸的无谓。“这种人，你和他好好说话，他就蹬鼻子上脸，你要发了狠，他就立马认怂。”

胡十九虽觉不妥，不过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此时，这场风波的主角九儿，在仔仔细细的擦完一侧长长的扶手后，一扭头看见胡十九，满面惊喜的从楼上跑下来。

“他倒好，我们在这里为了他吵翻天，他就和没事儿人似的。”小癞子斜靠在桌上，手拿烧火棍轻轻敲着掌心笑了起来，胡十九刚想解释，可是看到九儿，也不由的笑了。

九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笑了。

二楼，孙五拿着一块抹布。“呸！什么东西。要不是看着掌柜的面子，我早就好好修理这个来路不明的妞儿了。”

“刚来就和男人勾三搭四，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他搜肠刮肚的用最恶毒的言语骂着下面浑不知情的胡十九。

“够了，孙哥，”一旁的赵六听不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滚开！怎么，连你都管我？”孙五一腔邪火没处撒，瞪着赵六就骂了过去。

赵六看了看他，“好，当我没说。”便一转身独自下楼了。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赵六对胡十九说道：“十九老弟，把那边的椅子递给我。”

“呸！叫的亲热，都不是什么好鸟儿！”孙五越发的气愤，鼻子里插着两根硬梆梆的布条，恍如一头愤怒的野猪。

第四十五章 为何

一晃，就快中午了。

早上的闹剧就像日光下的露珠，被太阳一照，就蒸发在胡十九原本豁达的有些过了分的心里。

她拿着一条抹布，干劲十足的擦着二楼临街走廊外的栏杆。

琅京近日气候多变，白天还是万里无云，夜里便是狂风大作。

走廊里，积下了夜半的风带来的树叶与残花。

胡十九擦完了栏杆，蹲下身，一点点的收起树叶和花瓣。

虽为人身，可她偶尔骨子里还是像一只小小的狐狸。对于自然界的万物，她都保有一份呵护。

她总是不忍心将污秽不堪的簸箕，去当做这些早夭的花木最后的归宿。

她小心翼翼的，将落花捧了个满怀。这样的行径，也似乎更坐实了她“醉翁楼内第一傻”的名号。

“快看快看，”前方有几个伙计交头接耳。“那是韩府的大少爷吗?”

“哪个韩府？”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我们陈国大名鼎鼎的韩墨辰，韩大将军的府邸么！”

韩——墨——辰。

三个带着光芒万丈的大字携着千军万马向胡十九袭来。

胡十九呆呆的，怀中的花撒了一地，她鬼使神差般的探出头，向着不远处慢慢走来的一行人望去。

韩墨辰身穿一袭天青色长袍，上有寥寥几笔水墨竹叶，更显丰神俊朗。他手持一柄白色象牙骨扇，扇子没有打开，正随意的在手里打了个转，胡十九太熟悉他这个小动作，那是微微不耐却又不得不忍的神情。

而此时，他身旁的那名男子，几乎就像是将全城的绸缎庄开在了身上，他身穿红色锦袍，上面绘有金色折枝团花，头顶簪着一朵硕大的粉色牡丹，还不时对着四周看热闹的父老挥手示意。那情景，恐怕就连今年新选上的花魁见了他都要自愧三分。

一旁有人低声问道：“听说韩大将军神威盖世，怎么会如此打扮？倒像是，”那人嗤笑一声，“倒像是朱门大户的面首。”

“呸！”听到此话，另一名伙计啐了一口，“瞎嚷嚷什么！那个油头粉面的能是咱们大陈国的韩将军？身穿天青长袍的那个才是！”

“我就说嘛……”先前的人恍然大悟，随即又是几声低笑。

“他身边的人簪花那位又是？”

“那个簪花的，不就是韩府的大少爷咯！”赵六也挤过来看热闹，慢吞吞的说道。

“赵六，你怎么知道？”其他伙计顿时挤成一团，纷纷好奇的问道。

“当然是听他孙哥我说的了！”孙五这会儿也上了二楼看热闹，他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胡十九，这种被众人围绕，当做焦点的感觉真好，却忘记那两根布条仍插在他的鼻孔里。殊不知其他的伙计看他如此情景，正捂着嘴想笑又不敢，几乎憋出了内伤。

只听得他清了清嗓子：“刚才从酒窖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这位韩大少爷，他们已经快绕着琅京走上一圈了……”